那幢被大火烧焦的二十八层教师公寓大楼1幢，像一具被烧焦的巨大骷髅，凄凉地耸立在那里。地标是胶州路718弄弄口的728号，大楼北侧则标为余姚路199号。两号门口都摆满花圈。其中一只为：“妈妈，走好!女儿张焱及同事敬献。”
我的一位大学女同学住在2幢，火中、火后我打了多次电话都无人接了。她是静安区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后来终于打通了，她说，2幢居民也全疏散了，她是回来取衣物的。
寒舍也在胶州路上，距失火大楼只有500米。忆及那天，即11月15日，心境极不平静。清晨，我赶到解放日报社，与一批老记同仁聚会。中饭后，即返家。在常德路澳门路口，遇一助动车将一行人撞成重伤、昏迷，血流一大片，却加速扬长逃去。警察、救护车、目击证人都到现场，但就是没看清助动车车牌号码，警察也有些无奈。到家想睡一会，但血迹老在眼前幌来幌去，睡不着。起来开电脑。今日新闻里突然跳出来个头条：“胶州路大楼失火，五人死亡”。
十分钟后，我赶到现场。人已围得水泄不通。大楼周围马路上，消防车、急救车、补水车，拥挤不堪。楼顶上两驾警用直升机在盘旋。一架上吊下一个人来，想救困在楼顶的人，但火势、烟雾太大，无法靠近楼顶，只好飞走了。令人看不懂的是有几个消防水笼头在喷水，但火势就是不减，真有“杯水车薪”之感。一直持续了近四个小时，火才逐渐退去。但大楼早已烧成骷髅，数十人已闷死了。呜呼哀哉!有位老者说，现在这种消防车，只能去灭六、七层的老式公房的火，设备太落后了。有人说，人家911失火的高楼是摩天楼，不也很快灭了么，咱们差得远了。
在滚滚人流中，我遇到两位原江宁中学校友，男68岁，女60开外。据他们介绍，教师公寓这个地块，原来是一所天主教堂，后来扒了，改建成江宁中学。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由静安区政府牵头，把江宁中学迁走，同另一中学合并，在此地块上建了三幢教师公寓。公寓1幢，即失火大楼，原来就是教堂之主楼所在也。他们证实了这一点。旁边有人也在听他们解说。有人插嘴说，扒教堂，有违宗教信仰自由，这次大火大概是天主发怒了吧!
第二天，媒体说，起火原因是因四个无证电焊工违章操作所致，四人已被刑拘。但问题就这么简单么?否。第三天，又公布国务院校查组栓查结果，说：这起事故是一起因违法违规生产建设行为所导致的特别重大责任事故，也是一起不该发生的、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故。 事故暴露5大问题：1 电焊工无特种作业人员资格证，严重违反操作规程，引发大火后逃离现场；2 装修工程违法违规，层层多次分包，导致安全责任不落实；3 施工作业现场管理混乱，安全措施不落实，存在明显的抢工期、抢进度、突击施工的行为；4 事故现场违规使用大量尼龙网、聚氨酯泡沫等易燃材料，导致大火迅速蔓延；5 安全监管不力，致使多次分包、多家作业和无证电焊工上岗，对停产后复工的项目安全管理不到位。
以上还都是浮在表面上的原因，深层的原因是什么？是官商垄断。教师公寓的建设、装潢、改造，实际上都是由静安区政府建设与交通委员会及其所开的区建设总司、子个司包揽的。如分包的子公司佳艺装潢公司，市里两度点名其不合资质，但它却依然连连中标，就是靠了总公司的牌头。且不止一家媒体揭底，这个公司的头儿就是区长夫人。
外国的政府只是管商，而不经商。中国的政府想学习，从朱总到温总呼吁十多年了，说要改变政府职能，政企分开，变成服务性、法治型政府。但从静安区政府建交委来看，只是变了一个壳，变出一个区建总公司，包揽区内重大建设、装潢、改造业务。内核变成官商一体的托拉斯、康采因。或者说是中国特色的城市人民公社也。在经济利益驱动下，一切违法、违规行为也包揽下来了。
火，西方说是普洛米修斯从神那里盗来交给人类的，东方说是燧人氏钻木取火发明的。我看是东西劳动人民在劳实践中集体创造出来的。
火，是一种伟大的创造发明，它给人类带来光与热，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但火，也有另一面，它能烧毁森林、村舍、庄稼、人口、牲畜。所以，人类一方面要利用火来造福，另一方面也要控制火以祛灾。
政权也似火。随着私有制的出现，国家政权出现了。国家政权的管理职能促进社会的发展。另一方面失控的、被滥用的权力引起权力机构的腐化、执政人员的堕落，阻碍社会的发展。性质与火灾一样，但危害更比火灾严重千百倍。
教师公寓的一场大火，58条殉难者的生命，在向全社会呼喚：必须大力推进改革，政企分开，官商剥离，严格按照市场经济规律、规则管理经济，严格按照现代文明社会的管理法则建设政府、监督政府，让人民群众享有宪法规定的各项基本权力，把火种、火把控制在自己手里，把老虎——权力关在笼子中。
2010.11.15—18于上海
──《观察》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