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要看其人民享有怎样的权益
胡德平先生的《中国为什么要改革——思忆父亲胡耀邦》一书,是作者近年所撰文章的集成,所涉问题的时间跨度从上世纪60年代直至整个80年代,追忆了耀邦对改革的各种观点及思想发展过程。作者在前言中说:“我国人民对改革事业的真切感受究竟如何?人民群众中的整体利益和局部利益应该如何区分?在党中央岗位上工作的同志对改革事业的根本思考是什么?人们都非常希望得到真实的答案。”
中国为什么要改革?书名开宗明义,提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命题,并力图通过还原历史,追索改革的初衷。胡耀邦逝世22年后的今天,经历过那个意气风发时代的人们,依旧怀念这位改革先驱者,缅怀他在思想解放、平反冤假错案、解放生产力等方面的巨大贡献。同时由于对历史的屏蔽,年轻人已很少知道,执政党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位深得民心的总书记。
书中披露:耀邦曾向毛泽东直言,全民所有制企业必须要改,全民所有制要有实际内容:“害怕破除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全民所有,反而落得个全民皆无,或者全民皆困;丢掉那个把人们头脑缚得死死的空空洞洞的全民所有,倒反而能够实实在在地比较迅速地使全民皆有,全民皆富。”
耀邦力推富民政策,关注人民的衣食住行,主张地尽其利,资源向全民开放,同时强调保护生态。这些思想,在今天国有企业垄断资源的经济大背景下,显得尤为可贵。书中回顾了一段被长期忽略的史实:1979年耀邦发起“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大讨论。在他建议下发表的《要真正弄清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一文指出:“生产的目的是满足社会不断增长的需要。因此,应当在可能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满足这种需要。我国有九亿人口,人民生活需要不断得到满足,又反过来刺激生产。”
身为改革思想家和实干家,耀邦主张对“消费”与“浪费”作出区分,高度重视社会就业与商品消费、住房等内需问题。他提出当代世界经济建设的三种模式:一种是苏联和东欧的模式,即高积累,加重群众的负担,或者大量向外国借款,压缩群众的消费,强制发展生产。第二种资本主义的模式,即追逐高额利润,加强对群众的剥削,“大鱼吃小鱼”,互相兼并,进行你死我活的竞争。他探讨第三种模式,即中国的、社会主义的模式:不是先有第一部类的发展,而是第二部类的发展促进第一部类的发展,因为人民的需要和消费总是走在前头。
有人将这场大讨论誉为继“真理标准”大讨论后的第二次思想解放,实不为过。毛时代以革命手段实现的,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均贫富”“以俄为师”的经济建设,并未解放生产力,其结果是全民“均贫”。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以廉价劳动力制造商品输出,拉动的是富裕国家的消费;国内则腐败盛行,政绩工程不断,资源浪费严重。当今“中国模式”下的社会分配,仍停留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只要权贵继续垄断财富资源,改革红利未被全民公平分享,“拉动内需”就仍是一句空话。
发展是硬道理,但不是惟一道理,经济发展需有民主法制监督护航。耀邦的民主政治理念曾遭到保守势力的围攻,但他坚持:“我始终支持任何人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希望大家都在宪法的保护下享有最大的自由。”他下台后,改革仍以惯性前行。中共十三大政治报告提出了政治体制改革目标:实现党政分开,党应当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1989年胡耀邦逝世,中国政改在重大历史事件后停摆。不久苏东剧变发生,斯大林主义模式终结。
耀邦重视“人的全面发展”,主张“新事新办,特事特办,立场不变,方法全新”;解放思想、解放生产力,最终实现人的解放,也是启动改革的朝野共识。当今主流媒体上,充斥着对经济成就的自大宣传,鲜见提及改革的初衷。能否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要看其人民享有怎样的权益。当改革逐渐被利益集团劫持,异化为食人怪兽;当社会两极分化加剧,基尼指数达到0.5危险指标,“改革”一词在公众心中已经变味。“虎兔相逢大梦归”,若改革共识彻底破裂,另一场剧变就为时不远了。迷醉于盛世幻象者,不仅缺乏历史感,连现实感也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