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收到一位朋友转发的邮件,标题有点耸人听闻,叫《中国知青“占领华盛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名叫“岁月甘泉”的合唱团在华盛顿、纽约等地剧院演出的一段文字和一组视频。

“岁月甘泉”合唱团是由耶鲁大学交响管乐团与来自耶鲁、康州、印地安娜州和华盛顿地区合唱团两百多人组成的一个团队,演出大型交响叙事组歌《岁月甘泉》。按照海报的说法,这一大型交响叙事组歌演绎了“中国知青的历史沧桑和一代人的追求”。组歌的词作者苏炜是我的老朋友,文革中曾下放海南岛,现在耶鲁大学任教。合唱团的两百多人大部分也都当过知青。尽管这些人都已年过半百年过花甲,但至今仍怀有浓烈的知青情结。

说来也是,知青一代确实是很特殊的一代。通常,一代青少年,在初中或高中毕业后,大家的生活轨迹就分道扬镳,有的上有的下,彼此的地位境遇就已经拉开差距。所谓老三届这一代却不同,由于毛泽东发出最新最高指示,在68年底69年初,几乎是一锅端地被上山下乡:不分男女,不分红五类黑五类,不分造反派保守派逍遥派,不分团员非团员,不分成绩好成绩坏,大家统统都成了农民。虽然也有人分到城镇当工人,或是凭关系开后门送去当了兵,或是硬呆在城里不肯走,但数量都很少。自那以后,接连几届中学毕业生,相当大一部分也被上山下乡。这就构成了所谓知青一代。

知青一代的最大特点就是,尽管他们的个性、资质和家庭背景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是却有着一段极其相似的命运。他们都曾经以知识青年的身份,远离城市,远离父母,进入中国社会的底层,在艰苦的农村,从事繁重的劳动。这一段共同的经历刻骨铭心,终身难忘。于是形成了知青一代特有的群体认同。

我看了几段《岁月甘泉》的视频,又转发给其他一些朋友并且贴上了网,引来种种议论。不少人批评《岁月甘泉》太浪漫太激情,以至于淡化了当年的苦难以及对青春的摧残。这其实是回首往事者最常见的陷阱,再不幸的经历,如果你终于挺过来了,时过境迁,尤其是如果你现在还混得不错,那苦涩也就酿出了几许甜味,它甚至比没有苦难的日子更让你感到深沉和美好--这当然是一个见仁见智,值得深入的话题。

在我看来,这部《岁月甘泉》,就和许多知青回忆录知青文学知青艺术一样,有一个巨大的缺失,那就是被我们称为乡亲的农民,他们的命运,他们的不幸。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是这个国家的二等国民,继续承受着制度性政策性的歧视与压迫。作为当年的知青,我们有多少人为他们申张过正义与公平?

不要说什么“国情”,城乡户口二元制绝对算不上“国情”,因为在所谓“旧中国”并没有什么城乡户口二元制。不要说什么政府已经在着手户籍制度改革了,有些城市已经开始试点了;问题是,废除城乡户口二元制无非是一种回归,就像当年恢复高考,哪里还用得着试点呢?让这种罪恶的制度多拖延一天,就意味着让亿万农民多受一天的苦难,多受一天的侮辱。

今日中国,从政界到商界到文化界以及其他各行各业,都有知青一代占据要津。别指望那批当上首长或是给当局做幕僚的了,以他们早就拥有的决策权力,如果他们还把农民当作平等的人,城乡户口二元制早就废除掉了。

问题是,其他的知青为什么不为农民大声疾呼呢?毕竟,在今天,我们都有或多或少的话语权。呼吁几声并没有多大的政治风险,为什么还躲躲闪闪呢?如果我们自己就没有强烈的冲动为农民鸣不平,如果我们自己骨子里就把农民当作下等人,那就别再奢谈什么对农民乡亲的感恩怀念什么厚谊深情了。事实上,直到今天,中国的农民仍然没有摆脱二等国民的地位,知青一代已然愧对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