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推特发布一条未经核实的涉及高层人士变动的消息,被找去喝茶,之后被以“散步不实信息,扰乱社会正常秩序”之名处以行政拘留五日处罚。因着一条玩笑成分大于陈述的推而被失去自由达5天时间,于我而言,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

5月31日晚间10点30左右,正与推友饭醉,3至4位穿正式警服的人推开门,问“谁是黄兵兵(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因以前找我的警察都是穿便服的,真来了一些制服,摸不透他们的意图,心下忐忑,转念想到有两位律师朋友在场,稍有放心。

答应跟他们走后,两只手臂一左一右被一个穿警服以及一个穿的便服的人抓住,后来知道,这两人都是协警。被他们俩抓着从二楼的餐馆带下楼穿过有众多食客的大堂,引得众人侧目,遭受一个嫌疑犯的待遇,确实很没面子的说。

汽车开了十分钟左右进二里岗派出所治安管理大队,警察刷卡打开通往二楼的门禁,在“二中队长办公室”坐下,后来看派出所墙上的名单,得知主审我的人是二中队的队长(该所共三个中队),叫卢晓垒。坐下来后,他打开电脑做笔录。

先是问个人及家庭情况,家里几个人,都什么职业等等,问学历、工作经历、来郑州的时间、在郑州干什么、与当晚吃饭的人是什么关系以及怎么认识的,问到其他人的情况,我都推说不知道。这些问完后,接着就切入了正题。

问“你平常上些什么网站”,“推特、新浪微博、豆瓣等社交网站,还有就是一些新闻网站”,“推特是什么?英文的?”,“就是类似于新浪微博的东西,在上面发东西,然后互相关注的朋友都可以看到,t-w-i-t-t-e-r”

笔录时间很长,一个多小时,挺闷,略过不写。稍后进来两个穿便服、满脸横肉的人,我意识到是国保,那个二中队长向我介绍他们是“市局的”。一坐下就教育我“你应该知道,推特的用户是10亿,facebook有9.5亿,它最近还上市了,你想想,这些用户群是多么大,发消息不能随便啊。”

有一个细节挺有意思,那个国保不称呼我的名字,而是——“黄”,显得跟他很亲,呵呵。末了,应他们要求(不应的话,貌似要一直纠缠下去),在笔录末尾加上“我对于所发消息未经核实,是一个错误”。打印出来后签字、摁手印。说起摁手印,不胜其烦,一张纸里面要摁5至6下,20多张纸,前前后后摁了一百多下。

6月1日凌晨两点,派出所二楼的第一轮审讯过后,二中队长卢晓垒说对我的处罚决定还要请示领导,让我在楼下的候问区等。

候问区被实心防盗门隔着,里面分成十来个房间,每间房被栏杆隔着,似铁笼,灯光长亮。记得当晚聚会时,一朋友引用布什总统名言“把权力关进笼子里”,想到这里,不觉摇头一笑。铁笼由三面墙加一面铁栏杆围成,三面墙各粘了约两米高的海绵似的东西,可能是为了防止关在里面的人自尽。沿墙放了三条长凳,可以躺在上面睡觉,如果对头顶的灯光不敏感的话,还是可以睡着的。房间约十平米,除长凳之外再无别的物件。前后在那个铁笼待了7、8个小时,迷迷糊糊间睡了几个小时,但更多的时候是无所事事,注意力不能集中,不能连续思考具逻辑性的问题,这可能跟手边没有辅助资料有关。在长凳上坐累了就站起来度步,做俯卧撑什么的,松松筋骨。

除我之外,那个铁笼里还关了一个醉酒的人,据说他是喝酒时失手打了在场的警察一巴掌,不过他大多时候在睡觉,我们没有说话。不说话的时间也难受,就跟铁门外守着的辅警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问他们的籍贯、年龄、学校之类的,他们也没有谈兴,索然无味。

两个辅警都比我小二到三岁,正是好玩的年纪,中间叫了楼上值夜班的一个女辅警下来跟他们聊天。然后我就在旁边听着他们嬉笑、打闹。女辅警没穿制服,T恤+及膝裙,两腿交叉坐在椅子上时,能看见露出来的半截大腿,虽不算匀称修长,但客观上也起到了缓解紧张情绪的效果。后来闲聊得知,那女孩是90后,她可能是对我的经历比较好奇吧,对我并没有特别的戒备,吃零食时还给了我一棵杨梅,甜甜的,令人颇觉温暖。不过有那么二、三次,她让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置之以呵呵一笑。

看到印有“因散布谣言扰乱社会正常秩序,给予行政拘留五日处罚”的决定书后,我很愤怒,网上发一条未经证实的推文,就算是错的,那也是我的言论自由,五天的拘留罚之过重,当即表示拒绝在处罚书上签字,并向警察要求与律师朋友通话,计划起诉公安局,警察不允许我也外界通电话,并说“你这个是政治事件,外面没有律师敢给你打官司的”。羊入虎口,强拗不过,最后还是被迫签字。后被两个辅警带到体检室,量身高、拍照、复制指纹与掌纹、抽取血样、记录体貌相征,接着被押上一辆车。

车开到市区一条卷子里一个院子的铁门前停下,主办警察向院内喊“老张,开门,送一个人”,他把我交给一个50来岁的老警察后就走了。老警察首先问我中午要不要在所里吃饭,中午有两个馒头和一碗面条,一天50,交250块钱,不交的话,中午这顿就没得吃,考虑一秒钟后,我说交。接着身上的钱包、手机、手表被取下来,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边检查我的裤兜,边说“你小子,玩大的啊,你的手表也大,搞的事也大。在我们这里,第一次关进你这样的人。对了,你的皮带也要解下来”,五天后临出门取东西时,保留员说皮带找不到了,当时着急出门,没跟他们计较。因在里边瘦了些,走在外边时不时要提下裤子,防止掉下来。

这个拘留所占地约一亩,分里外两个区域,外边是接待、厨房、视频监控设备,里边是监室,十个号房并成一排,高压输电线缆穿过房顶。空地上植有两株桃树,后来听里面的说,有人就因为好奇摘了两棵青桃,被管教干部当众打了两个耳光。

我被分配到四号监室。四号大约是15平米,已经住了8个人。一个摄像头一个灯泡24小时开着,床铺是木板做成的,相连着,离地20公分,占去了房间四分之三的空间。里侧是一个高约50公分的四方型水泥池子,内有一个水龙头,一个下水口,方便、洗脸刷牙、洗澡都在那里完成。同屋的人就把水龙头一直开着,以造成空气流动减少异味,也顾不得浪不浪费的问题了。

报到不久后朋友石玉、雨声来看我,送来一条毛巾两条内裤三本书,本来要送牙刷进来的,但规定里不允许,说牙刷属危险物品。探完友后回4号房,一光头问我带了什么回来,他看着像牢头,听口气是想让我给他上贡点东西?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认为给里面的牢头送东西是惯例,就掏了一百块给他,“给兄弟们买烟抽吧”。光头接下钱后变得和颜悦色了,问我为什么进去,如实回答他,同是底层人士,听我的话他也有共鸣,然后一起跟着骂了几句,再无话。他第二天出去后把一床看上去稍微干净些的被子给了我。

三餐开饭的时间分别是七点、十二点、十八点,早餐是一碗米汤两个馒头加咸菜,中午是两个馒头一碗面条加咸菜,晚餐跟早餐一样。五天没变样。没交伙食费的,就没有中午那顿。4号有两个人没交,我饭量小,中午就匀给他们一个馒头,其他人也多少会匀点,虽吃不饱,但总不至于空腹。

上午与下午的两个时间段内,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可以走出号门来院内的空地上活动,两个常规的项目的是:集体饶圈跑步、集体坐在地上看过期报纸。院子里有一个可以做引体向上的单杠,但绝少人用。一种解释是吃的少,本来就饿,没有多余的力气运动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是连续五天都有跑步和吊单杠的,由于吃的不好,但最后两天明显感觉体力不支。

六月四日,我决定禁食一日,其他人问为什么,接着我跟他们讲了8964发生的事情,他们对我在食物本就不足的情况却主动禁食的行为表示佩服。

幸好有朋友捎进来的三本书,使我在里面的时间不那么难熬。一本是崔卫平女士写的书,一本是吕思勉的《三国史话》,还有《全球通史》。这三本书写的都不算深,阅读起来速度很快,不到三天就读完了。崔女士的文字有些是很文艺的,读到其中一节标题“我腹中有一千道光芒”时,差点笑喷。其他人闲得无聊,经常找我借书看,出借率最高的是《三国史话》。

不看书的时间,我经常扶着铁门,看围墙外的居民楼,期望在心理上能与外面的世俗生活接近些。晚上望着居民楼的灯光,想到居住其中的人可能在上网娱乐或者行啪啪啪之事而自己却苦逼地被限制自由时,对专制政权的憎恨更是加深了。

管城拘留所的人都不用劳动,平常吃饭、放风、睡觉加起来时间也就十来个小时,除去看书,还有许多时间用来胡思乱想,想的最多的是,自己被拘留的消息在中文推特上有多少转发量、有没有媒体报道、有没有朋友给那个被扣起来的手机打电话,6月6日出来后看到推特主页上增加了将近一百个粉丝以及那几天有不少朋友想来拘留所探望的消息,还是挺欣慰的。

特权无所不在。9号监室被我们称作“高干牢房”, 上下铺,最多住6个人,活动空间比我们这种房间大得多,而且单独开伙,菜里有肉,住里面的人每天交150元。因为接触不多,不太清楚那些“高干”究竟是为什么进来的,,就我所在的4号来说,进来的由头多种多样:偷手机(他们在派出所大多被刑讯逼供过)、携带管制刀具、无证经营旅馆、无证驾驶摩托等等,但几乎清一色的贫民加外地人,没有一个是有权有势的,听他们讲,若能花上几千块买通警察,是可以不用进来的。

最后补充两点:一、因网络言论而判处公民监禁是对言论自由的侵犯。二、以个人所观察到的情况而言,公安局管理下的拘留所在提供公民所必须的最低限度之食物、必要的文化体育设施以及维持公民的人格尊严方面,均未达到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