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男
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著名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一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一书中,预言西方民主体制与资本主义将成为世界潮流,而社会主义将在一九八○年代后迅速崩溃,随后市场经济取代计划经济,主导国家发展,民主自由制度获得全面性胜利。这本畅销巨作,狂卖三十年,迄今在国内坊间各大书局都尚可见到书影,也让福山名号响遍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政治学教科书谈到意识形态的章节里,经常出现:共产主义的衰亡是自由主义民主全然获胜的明证,也是人类政府的最后形式。这正是美国共和党员福山的经典名言,宣告不仅是意识形态终结,历史也终结了。
二○○四年出版的《强国论》(State-Building: Governance and World Order in the 21th Century),则是福山近三十年来写的第五本书,不如第一本引来广大回响,也不再替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国歌功颂德,而是强调九一一事件后民主国家的巨创,以致对于邪恶轴心、助长恐怖主义孳长的衰弱国家,升高了现代民主国家出兵与接管、治理的合理性,以消除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扩散。但他同样强调:如果这种恐怖威胁被严重夸大,那么美国预先防范战争的信念将成为全球动乱的主要根源。
虽然不再替美国背书与辩驳,但他强调最佳的制度仍然是民主政治与自由经济,而且对于冷战结束后那些衰败的国家,在国际问题的处理上,应着重在国家体制与治理能力的强化。首章就指出的几个非洲国家如狮子山,在国家体制效能(执行法律)及国家体制功能上(提供公共财、实施社会保险及教育、产业政策及财富重分配),位处在第三象限上,即低度国家体制效能与低度国家体制功能,美国在第一象限(高度国家体制效能与低度国家体制功能)、欧洲在第二象限(高度国家体制效能与高度国家体制功能)、开发中国家则落在第四象限(低度国家体制效能与高度国家体制功能)。他并就经济观点提出观察,第一象限是最佳选择,因为可以限制国家功能,又可发挥强大效能,但他也强调此一矩阵并无法将每一国家精确定位在该象限当中,主因在于各行政机构之间,在效能上有高低强落的区分,然而矩阵图却可凸显该国本质上在图中的动态移动方向,帮助厘清问题。
福山提出制度效能四个要素(即制度供应面向),包括:组织设计与管理、制度设计、合法化基础及社会与文化,四种知识转移性,分别由高而低,组织设计与管理最高(容易移转)、社会与文化要素最低(不易移转);另则制度需求面,引发的因素包括:货币危机、经济衰退、恶性通货膨胀、革命或战争等。而现代化国家,诸如美国就负得起国家重建之责,但成功案例则寥寥可数。
在该书第二章,他谈到行政组织,经济学错误假设,将成员外在行为解释成「理性的效用极大化」,但内心却无法实际分析,应用在行政组织上,有可望而不可及之憾,因此,他看公部门,越看越像是黑洞。他指出以经济为基础理论,在行政组织中难以运行之处,特别是组织目标模糊及裁量权设定的问题上。包括新制度经济学中的公共选择理论、主理人与代理人理论,以及交易成本理论。他提到这种「方法论的个人主义」仅能提供些灼见,然而市场与组织不同处在于,规范与社会链接对组织成员选择的影响来得巨大地多,过度追求研究对象科学化,反而会付出重大代价,忽视行政组织在不同社会施行时的复杂层面。
再则,第三章指出这些衰弱国家将对工业化国家安全上带来威胁,在书中他提到索马利亚、海地、柬埔寨、波斯尼亚赫塞哥维纳、科索沃、卢安达、赖比瑞亚、狮子山、刚果及东帝汶等。然而这些第三世界国家仍拥有国家主权,其主权能否被西方强权侵略?福山强调他并不是为布什(George Herbert Walker Bush)政府攻打伊拉克辩护,布什政府对于动武可行性并没作好分析,且又将伊拉克与恐怖份子混为一谈。他认为非国家势力掌握毁灭性武器(核子武器),只要威胁迫在眉睫,则主权已不受到保护,而这些遭受威胁的国家则可以形同人道干预一样,挺进这些国家,接管治理工作,防范日后威胁。然而,谁有资格决定哪个国家主权可以侵犯?欧洲观点与美国存在本质上的歧异,欧洲主张民主正当性起源自国际社会的意志,其意涵远比个别的民族国家广阔;美国则认为任何一民主正当性来源,都不能高于宪政民主的民族国家。这一争论,迄今尚未定论,因此,应该是谁都不能合法侵略他国主权。尽管如此,他却引用卡根(Elena Kagan)的一段话:欧洲认为的和平与安全有如气泡,终究要仰仗美国的军力才能维系。虽然没直接挑明只有美国可以担负起这责任,但他特别指出只要任何一国遭受核武威胁,都有可能需要美国帮助,而美国预防性的作为、美国人的执念,随意发动战争侵略这些衰弱国家,很可能就会是全球的乱源。在最后尾章部分,则是以短短的篇幅带过,小而强国家体制的建构,才是国家力量的关键。而谁来维持世界秩序?欧洲与美国的角色都有待观察。
以上,系透过归纳方式,将书中内容简单描述,目的在了解其论述的要点。事实上,并不是只有福山不希望现代化国家对市场大量干预。对于西方利伯维尔场经济主导世界贸易,让各国由「穷」转「富」,晚近众多学者,皆有非常不同的看法。《富国为什么富,穷国为什么穷》(How Rich Countries Got Rich and Why Poor Countries Stay Poor)作者艾瑞克.S..赖纳特(Erik S. Reinert)即指出:戴维.李嘉图(David Ricard)的比较优势理论,是奠基在西方传统古典经济思想,并不能为穷国带来经济成长,只会让穷国变得更穷,富国则更恒为富有。《失控的未来》(Freefall: America, Free Markets, and the Sinking of the World Economy)及《不公平的代价》(The Price of Inequality: How Today’s Divided Society Endangers Our Future)作者史迪格利兹(Joseph E. Stiglitz),不回避自己就是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忠诚信徒,在《失控的未来》中,他指出:利伯维尔场经济已经让国家角色边缘化,进而造成全球金融危机、经济萧条,渐而掏空全球中产阶级;又在《不公平的代价》一书中,指出市场经济造成国家经济成长缓慢并不是最主要问题,最大的问题出在资源分配不均现象严重,他强调一个国家中只有1%民有、1%民治、1%民享,富人绑架政府、绑架穷人并非全都是全球化的结果,而是政府失能、政策失当所致。《正义:一场思辨之旅》(Justice: What’s The Right Thing To Do)作者麦可.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是社群主义者,因此,他从社群角度来批判市场经济已经沦为工具导向,无法解决国家问题,在书中最后强调从美德与共善重建公民意识的重要性。《下一个荣景:政治如何搭救经济?》(The Conscience of a Liberal)作者克鲁曼(Paul Krugman)则是认为应该大胆追求扩张社会安全网和减少不平等的自由计划,他将此称之为新新政,特别是全民健康保险为其计划核心,但后来欧巴马(Barack Hussein Obama II)政府却未采用。当然,批评利伯维尔场经济理论学者族繁不及备载。
福山的《强国论》,虽然没像第一本《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一人》那样,对超级大国——美国顶礼膜拜,但字里行间充分表现出他对于维护美国利益与制度充满信心。九一一恐怖事件,让他体认到国家体制建构的重要性,并重新思考美国的安全与国家利益。他的坚持与努力,是台湾政治、经济及社会学者的学习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