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中國的教師節。因推動高校「去行政化」等改革而倍受矚目的南方科技大學首任校長朱清時,在這一天正式卸任,轉為等待新校長接任的「看守校長」。朱清時的離任,宣告了南方科技大學改革理想的徹底幻滅。中國高教改革的又一朵曇花,還未來得及開放即已頹敗,再次證明在中國現行體制下,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改革。
為什麼說南方科技大學的改革已經失敗?先得說南科大有什麼成功。正如朱清時所認為的,南科大創辦至今,最大的亮點就是「自主招生,自授學位」。2010年12月,南科大在學校還處於籌辦階段、沒有取得教育部招生資格之時,即撇開教育主管部門,宣布自主招生,招收學生。這批45名首屆教改實驗班學生,目前除了4人先後退學,4人延遲畢業外,已有兩人於今年6月被英國和美國的高校提前錄取,其他人則都將於明年初獲得南科大自授的學位,他們的畢業證和學位證上將不會有中國教育部的印章,也不會在中國教育部留下任何學位記錄或備案。他們此前本有機會獲得教育部的「承認」,當時只需按照教育部的要求象徵性地參加一下當年的高考即可,但這批學生「集體缺考」予以拒絕。學生、家長和校方,至今對此無怨無悔。南科大校方與學生共同完成的這一石破天驚之舉,是對現行僵化教育體制的一次集體反叛與對抗,在當時收穫了廣泛的民間讚譽,曾被認為是中國高教改革走向成功的一線希望。但是這一線希望很快就破滅,並就此止步。朱清時當時高調宣布自主招生和自授學位,是在申辦三年仍遲遲得不到教育部批准的情況下,做出的一個「豁出去了」的決定,深圳市政府及南科大內部並不盡然完全同意。為此朱清時從港科大請來的三名核心教授還與他產生了極大的分歧和爭議,並發出公開信質疑,不辭而別。不過朱清時的此番「逼宮」,產生了效果。在輿論的壓力及各方周旋之下,教育部很快批准了南科大的籌建,並最終同意了南科大的「6+3+1」自主招生方案。這意味著雙方都做出了妥協和讓步,南科大「自主招生,自授學位」的改革事實上也就此自動中止。因為按照朱清時原來設計的「自主招生」方案,學生根本無須參加高考,只需參加南科大自己組織的筆試和面試即可,甚至高三都不必讀完即可報考,考核的主要是學生的創新能力和學習能力。但按教育部批准的方案,高考成績須佔錄取分數的六成,還是「高考至上」、「分數至上」,南科大並不能真正按自己的真實意願招錄學生。隨著教育部批准南科大建立,南科大被納入體制內,所發文憑必然獲教育部認可,原來的所謂學校「自授學位」,也就失去了意義。也就是說,南科大最受矚目的「自主招生,自授學位」改革,在南科大被教育部正式批准的那一天,就已經因被「招安」而失敗了。至於朱清時在南科大建校之初極力推崇的「去行政化」,更是成為一個笑話,連朱清時到後期自己都不願再提及。朱清時提出的高校「去行政化」,當然戳中了中國高校病症累累的命門之一。但他忘了自己首先就是「行政化」的產物——他實際上是深圳市政府行政化指派的一名管理者。雖然名曰由「校長遴選委員會」「全球」遴選產生,但誰都知道中國的所謂「遴選」是怎麼回事。此次朱清時卸任後接受媒體採訪時披露,「校長遴選委員會」遴選出他作為候選人後,深圳市有關官員找到他,讓他去參加候選人的答辯,他拒絕了,深圳市遂答應他不必答辯——他本人就是違反遴選程序,忤逆「去行政化」的帶頭人,何以能以自己的「行政化」之身去推行「去行政化」?當然朱清時推行「去行政化」的初衷是不錯的。但怎拗得過官方行政化強大慣性插足學校事務的「大腿」。就在朱清時高調推行「去行政化」轟轟烈烈之時,深圳市委組織部開始為南科大公開推薦選拔兩名正局級的副校長。而此時,由原深圳市教育局副局長等多名官員組成的「南科大籌備辦」的班子仍在同步運行,這個純粹由一幫官僚組成的機構,時刻掣肘著南科大的每一步發展,令朱清時頭痛不已。更諷刺的是,南科大這個著名的「去行政化」機構,一直是深圳市安置違紀官員和落馬官員的好去處。與原深圳市長許宗衡過從甚密,曾擔任深圳市地鐵公司總經理、建設局局長、市政府秘書長的官員李平,受許宗衡案牽涉退出政府部門後,被安排到南科大擔任了黨委副書記,職權一度僅在朱清時之下。沒多久,因一場大火燒死數十人負有瀆職之責及其他違紀因素而提前卸任的深圳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長李銘,又被安排到南科大接任了朱清時的黨委書記之職,成為實際上的行政一把手。朱清時同意擔任南科大校長時,對深圳市領導提出的條件之一,即是要求書記校長一肩挑,但中途朱清時卻被卸下書記職務,深圳市官員的承諾說變就變,朱清時即便有心再幹一屆,照此形勢,他也幹不下去,於是乾脆甩手離開。按照《南方科技大學管理暫行辦法》,朱清時的接任者仍由校長遴選委員會遴選。在香港等國家和地區,一個大學校長的遴選大約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新校長到任,前一任校長才退下。朱清時的校長任期,有關各方早就知道應在今年8月底到期,但遲至今年6月,南科大校長遴選委員會才啟動校長遴選,而新校長需於10月份上任。三四個月的時間,如何「遴選」出一名真正合格的知名大學校長?可見,所謂「遴選」仍擺脫不了被官方暗中指定的宿命。據說,此次教育部為南科大「選中」了10名校長候選人,正在供深圳方面挑選。這是香港式「普選」,無論選中哪名提名人,都合我心。南科大這個想跳出中國教育體制的調皮搗蛋者,終究逃不脫教育部這個行政主管老大如來佛的掌心。對南方科技大學還寄有希望的人們,該死心了,這不過是又一所「深圳大學」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