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对自己一点都“不自信”,经常在文章中骂自己,甚至“自虐”。
首先必须申明一句,虽然几个月前广东的宋立民教授友情寄赠四册陈丹青的文字着作,可自己整天为了生存不得不在电脑上浏览信息或是在键盘上敲些小文章以及处理一些生活琐事,至今连陈的一本《退步集》也只浏览了大半。然而即使如此,按照这两天大陆互联网上热传的浙江宁波宣传部徐岚在求是网所发文章的“标准”来看,陈丹青“抹黑”中国的文字还真不少,且很难一一抄录。不过,有本人下面抄录的这些“罪证”,真要定起陈丹青的“罪”来足够了。
不多啰嗦,还是把精力放在键盘上,助宁波宣传部徐岚“一臂之力”。当然喽,徐岚可能根本不需要我这种人帮什么忙,因为其背后站着“党和政府”——站着党和政府,也就等于站着权力,站着强大的权力,强大到足以让陈丹青“闭嘴”乃至失去自由。而况还有地方政府培训出的一群又一群“网评员”以及社会上那些“五毛”们的摇旗呐喊呢。据说陈丹青在被求是网“批判”后,已经在网上被人称之为“卖国者”了。你说这个社会有多可怕!其实那些人有所不知,陈丹青是个很谦恭的人,最近他在接受大陆澎湃新闻网采访时就说:“……我有时候很感谢批评我的人,他们会写成文章,我都会接受。”
那么,陈丹青到底说了些什么呢?其实,陈丹青还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在接受澎湃新闻网采访时就大倒苦水:“人有了标签很悲哀的。我现在还有很多别的标签,愤青啦什么的。”怎么也想不通,就这么一个人,怎么就能给偌大一个中国且掌握着“宇宙真理”,至少有“三个自信”的国家“抹黑”了呢?
别看陈丹青是个名画家名作家,他对自己一点都“不自信”,经常在文章中骂自己甚至“自虐”,说他自己“无知”、“没文化”,是家常便饭,他甚至说自己是“刺头”,“自比一只苍蝇”,还说他“说的话连常识都算不上”,最要命的是,居然有勇气说“我这个人很不要脸的”——你说有哪个要给中国“抹黑”的人会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凡是还有点良知的中国人,或者说良知没有泯灭的人,只要认真读过陈丹青的书,都不会认为陈丹青是在抹黑中国。不仅如此,陈丹青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文章有多大影响:“我不相信我的书有任何社会影响,……几亿人构成的社会,我那几本书怎么会有影响,我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网上已经列出了他的几条文字“罪状”,特别是他的那篇据说因正话反说而讽刺性极强的《大家别去美国!一个愚蠢而落后的国家》(用搜索引擎在互联网上可以搜到),更是让有些人恼怒不已。既如此,现在不妨到陈丹青的着作中再录一些,给宁波宣传部的徐岚以及想给陈丹青“定罪”的人们提供更充分的“罪证”:
“十几岁的孩子,正在最珍贵的生命状态,他无知,我们却要考他种种教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误导青年,在每个环节上细细误导。”(见《无知与有知》)
“政治考试——马克思先生将率先反对。先进国家有哪一所大学必须考我们这样的‘政治’?哈佛大学某任校长就职演说,公开警告政府不要来做人民和知识分子的‘思想保姆’。大学是思想库,是人文传统与人文精神的养护之所。‘政治考试制’不废除,人文艺术教育没有希望,只是摆设,休想跻身世界一流大学。”(《关于绘画专业的“前瞻性”意见》)
“我不相信现行考试制度,不相信教学大纲,不相信目前的排课方式,不相信艺术学生品质能以‘课时’与‘学分’算计”。“学院教育不是向上负责,而是对艺术、对学生个人负责。不幸的是,当今学院教育的通则与本质,是向上负责。”“我与现行教育体制抱有深刻的歧异。在人文艺术学科,人才是无法培养的,没有人能够夸耀并保证在学院中培养出真正的艺术家”。“‘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是目前艺术学生普遍状况,事实上,新世纪艺术学生的整体水准,甚至不如‘文革’时期。……今全国大学生必须人人过关的所谓‘政治考试’,是对清华历史的莫大讽刺与背逆。”(见《辞职报告》)
“……我问孩子考什么,说是考文艺概论,什么文艺概论呢?王朝闻。王朝闻可以考——二十六年前我上美院考的就是王朝闻——可是校方又要我们口试时查问学生‘对所学专业前沿知识’知道多少,要和他妈的世界接轨——你瞧,一边在考延安时代的王朝闻,一边在追究‘前沿知识’:这就是所谓‘与时俱进’和‘前沿知识’!这就是今日的所谓‘人文教育’!我们在知识这一面被糟蹋了。糟蹋了,没关系,乾脆是个傻子也挺好,可是却逼着你背诵王朝闻,背诵所谓‘文艺概论’:普天下居然有所谓‘文艺概论’?!我们的无知状态就是这样被糟蹋的。”(见《无知与有知》)
“以我的脾气,决不愿接受当今考试制的荒谬与侮辱……在西方,人们尊敬或无视一位艺术家,只看作品的优劣,从不在乎学位与学历。……在中国,人际关系比考试还要关键,还要难。……而艺术不是奋斗,不是自强,艺术只是喜欢。”(见《无用的禀赋》)
“如果我们果然尊敬马克思主义,真的认为那才是‘政治’,那么,西方的法兰克福学派,存在主义,结构主义,文化人类学,符号学,语言学,都应该教,都应该知道,这些学派的源头都是马克思主义,欧美思想体系最具活力和影响力的都是20世纪新马克思主义:马尔库塞、阿多诺、霍克海默、萨特、海德格尔、本雅明、伯林、施特劳斯、巴特、福柯、德里达、詹姆斯、苏珊‧桑塔格……所有这些人物都在批判资本主义,坚守知识良知。他们的着作译本,80年代就有,现在也堆满北京书店,可是我们的学生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只知考外语,考‘政治’,这是多么荒谬,多么危险的事情啊!不是要‘振兴人文传统’,‘开拓知识结构’,‘与世界接轨’吗?振兴什么?拿什么开拓?接什么轨?”(《关于绘画专业的“前瞻性”意见》)
在接受澎湃新闻网采访时,主持人问道:“……您把这些古典经典作品带到您的画布上以后,您试图把中国气节带到您的画布上?”陈丹青答道:“随便你怎么理解,因为这个画到你手里,我拿你没办法,什么中国精神,什么中国这个,中国那个。随便你怎么理解,或者你怎么理会,……”
除此之外,陈丹青还有很多“抹黑”证据,比如他说:“教育的改革早也听人吹,一旦打起精神当教师,哪想到今时的院校无非是重重叠叠的教条与产业——这是何其伟大的成就呀,同志,你偏要出言不逊么,好,你的面目就会很难看。”(见《退步集‧自序》)陈丹青今天再来读他作于十年前的这种文字,怕是只能苦笑了,因为好像说的正是他自己,紧接着他的面目是否也“会很难看”呢?
陈丹青还说,“贡布里希说:‘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是吗?好像是这样,真的是这样。”(见《“且说说我自己”》)你说这不是“诬蔑”吗?不论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还是在伟大的后毛泽东时代,中国大陆怎么会没有艺术?你怎么就敢说没有艺术?
好了好了,我想不用再继续抄下去了吧。如果上面所录,也能算得上陈丹青的“罪证”,那就拿去吧。其实,地球人都知道,大半个世纪来,“党和政府”但凡要给人定罪,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说你有罪你就有罪,且不许争辩。此乃无须细说。不过,据说我们现在是要依法治国了,到底怎样呢,只能是看吧。
自己倒是想到,从上面所录文字来看,一个16岁就“滚下乡”后来成为着名画家的人,其学养是何其丰厚,何等了得,以本人这点可怜的学识原本是没有资格来做这样一则短文的,好在陈丹青说过,他看人不看别的,只看真诚。这一点,自认倒是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