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有幸参加一次小型的同学聚会,聚会召集人C君为我市一区政协之副职,即所谓“花瓶党”,地位在本市不低。聚会后的饭局在一茶楼进行,在座的有某区清闲干部J女士、T君,某市政机构的S君。座中既有如许的人物,话题自然跳不出“体制”的圈子、当前大势、个人境遇,诸如此类。
 
先说引出话题的J女士。她似乎自始至终都在抱怨,而且惶恐。抱怨的是:身在体制内,位居公务员,工资待遇竟然如此低,甚至不如事业单位职工,更远不及企业。平心而论,她的抱怨并非无因——她工作近二十年,每月薪资不过三千余元,如今更失了种种福利和灰色收入,确实令人不平。然而她所付出的“辛劳”则使人质疑:清静闲散、无所事事,上班不过虚应故事。如其所言,她的部门常年不上班领干薪的也大有人在。像他们这样的公务员,不过是国家豢养的一群蛀虫,有何资格抱怨?然而,她惶恐什么呢?是反腐。
 
据她所言,当前的反腐真可谓人人自危,“官”不聊生。她一个小小公务员尚且时时担心,惶恐不已,可见官场情势之一斑。不过她所担心的只是“纪检”查到她上班时用电脑上网购物、炒股等等,她一再和大家絮叨的是如何消除电脑使用痕迹,不被纪检人员拿到证据。这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S君给J女士的建议是更换一个电脑硬盘。当然,如果“纪检”真要深究,还是能找到“罪证”,不过对一般的公务人员应付临时的检查,这大约已经足够了。但在C君看来,“换电脑硬盘”都属小题大做,中国公务员以千万计,虽然反腐是老虎苍蝇一起打,但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她这种小人物,因此她根本不必杞人忧天。他还试举一例:“纪委”巡视他的部门,数人在办公时间上网,当场被抓获,并遭到拍照。事后一人大为惶恐,找到了C君。C君动用关系,几个电话打过去就没事了,连照片都给删除了。
 
 
C君身为领导,其“思想高度”与“见识”自然不可和J女士同日而语,而这位C君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向来随意亲切、口无遮拦,因此言谈间难免泄露“我党”的一些“机密”。诸如他说,在他所属区的乡镇局中,今年的“反腐打贪”已经定下了指标,即在十四个乡镇局领导干部中,内定必须有两个被“拿下”,以祭“反腐打贪”的大旗,并作为“纪委”工作的业绩。
 
或问:这样内定指标的做法不显得很荒谬吗?倘若这十四个乡镇局的领导干部人人清廉,并无贪可打,又当如何?答案很简单:“我党”治党治国及历次运动中,“制订指标法”自来就有,相因成习,见怪不怪。至于“人人清廉”,C君更是一语中的:“人人清廉绝无可能,贪官肯定抓得出来,只看要拿下哪个,保护哪个了。”
 
这样的话在我听来毫不奇怪。在一党专政的体制下,反贪只能是选择性地打倒“一个指头”,保护“九个指头”。C君的话,只是多添了一个证据而已。事实上,来自权力内部的监督根本就无法正本清源。C君讲,反腐顾不及J女士那样的小人物小事情,然而“运动”所至,形式过场总还要走。
 
问题是,十四个乡镇局领导没有不贪的,到底要拿下哪个、保护哪个呢?当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决定权在上级权力者。C君说,十四位乡镇局领导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反腐斗争的牺牲品;但至于拿下谁不拿下谁,这就要看他“上面是否有人”。作为“上级”,支持我的、拥护我的就可以继续做你的“清官”;而反对我的、站错了队的,只好任倒霉,充填了贪官的指标及“反贪”的政绩了。
 
一乡镇如此,推而广之,以小见大,全国从地方到中央又何尝不如此?“苍蝇”无非被更大的“苍蝇”斗掉;“老虎”不过被更大的“老虎”咬死。所谓打虎,最终归于“内斗”。天下共知,一党独大的体制,彻底“反腐”断无可能。打下来的“老虎”无论多大,其背后也只是权势斗争,与百姓无干,亦于百姓无益。
 
最后再来说说T君:此君言谈不多,对很多事情不置臧否。但他在饭局之前的另一番话很有意味。他是刚刚转入某区属局做了正职的,照他的说法,他的前任可谓幸运儿,“好时候”(至于何谓好时候,相信大家都懂得的)都被那位前任赶上了,而今人家不仅远离了危险之地,更辞职下海,挂名到了一家民企。轮到他上任,别说大“油水”没有,就连各种补贴待遇也全都取消了。他说起这些时,很有些“堕入阿鼻地狱”的慷慨悲凉,正如他的自嘲:“人家都脱离了苦海,我却自己跳下来”——然而在我辈平民百姓看来,却怎么看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