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斯在《正義論》裏談到權利與善的關係,他說,權利優先於善,權利制約著善的內容和形式,離開了權利的善沒有意義,離開了權利的善也會做惡。
歷史上那些追求至善至美之人,只要披上權力的外衣,都做盡了人間壞事。也正如哈耶克所說,那些通往奴役之路的路上,總是由那些掌控大權者編造的美麗謊言構成。
言論自由是一種權利,批評也是一種權利,批評是言論自由的組成部分。批評權利本身無善惡,批評就是批評,批評決定的善惡的內容和形式。如果在批評之外非得分出個善惡,那麼批評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意義。何況批評針對不同的事、不同的人,產生的結果也不一樣。比如遇到心胸寬闊的人,即使存有惡意的批評,也能容得下。對於心胸狹隘的人,即使是善意的批評,事後也是睚眥必報。但無論如何,善意的惡意的批評都不應成為打擊報復的理由,只要批評沒有危害個人安全、沒有尋釁滋事、沒有違背憲法第三十五條的言論自由,批評就不應該分為善意的或者惡意的。
今年去看台灣大選,看到那些評論員在電視上又是罵台灣馬英九總統,又是罵參選人朱立倫,都是得理不讓人的主兒。這些評論員在大陸人看來,肯定是惡意的批評,但都也平安無事。更讓人不可忍受的是,台灣有些評論人幾乎是歇斯底里,對馬英九和朱立倫破口大罵,但因為沒有違法,評論也就評論著,批評也就批評著,罵也就罵著。
批評的意義就是,它讓公民有尊嚴,它讓官員有謙卑,它讓政治生活有意義,它讓公權力的所有行為都必須經得住、受得住公民的批評和指責。
批評如果以善惡來分,主觀性太強,隨意性也太強。一個人可能在高興的時候,心胸就寬闊;一個人在不高興的情況下,心胸就會變得狹隘;一個人在根本利益不受影響的時候,心胸就變得寬闊;一個人在根本利益受到影響的時候,就氣急敗壞,就濫用權力對批評的人進行嚴厲的精神和肉體打擊。在沒有規則、沒有道德、沒有底線的情況下,越是講心胸寬闊,越是讓人生疑,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左手大炮右手黃油,玩陰謀耍手段這種事,只要讀點歷史,看點宮廷劇,都會明白個一二。
人就是人,只要人在,人性就不會變。人無論如何玩花樣,都是在證明人性的幽暗,絕對不會證明人性的光明。那些試圖把人性玩給別人看的人,大都是因為自己對人性沒有信心的表現。皇帝的新衣有,但這種把戲孩子都能看出來,玩起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身邊的大臣不敢說,是因為恐懼。如果人們如同孩子般沒有了恐懼,表演也就失去了意義。
批評卻需要制度保障。善惡需要心胸,但心胸卻飄移不定。在一個能保障批評權利的前提下,一個人即使心胸太小,也會因為制度的約束不敢濫用權力。在一個不能保障批評權利的前提下,所有掌握權力的人都會隨心隨意率性地濫用權利。
著名作家林達總是懷有歷史深處的憂慮,總是把美國歷史的那些總統拉出來擺在人們的面前,告訴人們說總統是靠不住的。有意思的是,那些靠不住的總統總是拿出靠得住的語言來編織人類美麗的童話。只是這童話,說給天真的孩子聽還行,說給有理性的大人們聽,還真不行。大人們即使聽到,也會當童話來聽。當然,成人之後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都除外。
改革開放三十年,也是批評的三十年,如果沒有批評,就形成不了對公共權力的制約。鄧小平在總結文化大革命教訓時說,必須讓民主制度化法制化。得出民主制度化法制化的結論,是因為他本人也充分意識到個人是不可靠的,把權力集中在個人身上也極端危險的。只是可惜,到目前為止,民主法制沒有建立起來,民主法治更沒有建立起來。
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毛澤東如果受到制度的約束,就不會犯一個又一個錯誤,甚至是犯罪。而毛澤東取消批評的權利,就是從反右開始的。反右之後,知識分子再也不敢批評,誰再批評,就是右派,就是反對黨、反對毛澤東,就是反革命。
人都是有軟弱的一面,人性也都禁不住考驗,在求活命的時代,絕大部分人都選擇了臣服和沉默。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但人人卻都有了恐懼的自由。在恐懼的時代,誰發聲誰就是個死。這件事,林昭、張志新都是最好的證明。
批評權利,如果沒有制度保障,與此同時,在沒有制度保障的前提下,再區分出一個善惡來,就是在挖塔西佗陷阱了。
木然: 批評無善惡
如果在批評之外非得分出個善惡,那麼批評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