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山的海景房（本刊图片）
不久前，我开车沿着滨海大道经过山东乳山，发现连绵几十里的海景房楼群。街道整洁，风景优美，唯一不足是街头行人寥寥，店铺多数关张。这些海景房大部分已经售出，并不是卖不出去的鬼城，更不是烂尾楼。购买这些房子的基本上都是北京上海或内地大城市的有钱人，购买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投资升值，有不少人购买了多套房，甚至有人购买几十套。适逢冬天，房主几乎没有人来过冬。只有到了夏天，还有些人来短暂渡假。这些等待增值的房产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因为当地工商教育文化等各个产业都不发达，除了养老，并不适合普通人在此工作生活。仅仅靠渡假需求，无法支持规模这么大的房地产开发，其实开一些旅馆的投资规模小几个数量级，也一样能满足渡假需求。因此房地产的价格比起最高位已经下降了将近一半。
乳山的房地产开发失败（从开发商的角度其实没有失败），仅仅是全国房地产过热的一个缩影。在我的老家河北邯郸，房地产市场崩溃的新闻早已上过几大门户网站的头条，现在还可以搜索到。当地的烂尾楼比比皆是。但奇怪的是，房价并没有下降，工薪阶层的年轻人要买房结婚，在父母省吃俭用的援助下，仍然要背负至少十几年的还债义务。
与此同时，北上深的房价还在间歇性疯涨，这些地方的房子早已成为有钱人的赌码，跟工薪阶层的住房消费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这并不奇怪，有钱人总要投资，当股市转熊的时候，又缺乏实业投资机会，只好再转回房市。
如果对比一下中国和美国的有钱人，除了少数是企业家之外，美国人可能因为拥有股票、债券，理财产品而生活更踏实有保障。而中国人则是拥有多套房产。如果中国人买股票或集资理财产品，基本上是白做贡献。但即便是房产，除了一线大城市，投资其他城市的房产也不安全。所以中国的有钱人更倾向于到北上广深买房或者进行奢侈性消费。
中国正在进行快速城市化，当局看到房地产市场的危机，于是号召农民工进城买房。但是住房上的两级分化仅仅是全国两极分化的一个侧面。那些处于社会下层的农民工和底层想当农民工而不得的农民，哪里有钱到城市买房生活呢？大山里的农民基本生活上的用水用电洗衣做饭都非常耗费人力，假如把他们都集体搬迁到鄂尔多斯的鬼城里，给他们基本生活费，那么资源浪费肯定会大大缓解，但这种操作在现有秩序下显然是不现实的。
两级分化的坏处是显而易见的，穷人消费不起，富人缺乏投资渠道，资源被闲置浪费。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两级分化？这主要涉及两个因素，一个因素是经济学上的禀赋，另一个则是大家熟悉的腐败。
禀赋是经济学中研究交换行为时的术语。市场经济是自愿交换经济，即便是生产，也可以看作是劳动时间和货币报酬的交换。交换方最初拥有的可以用来交换的东东就是禀赋。通过市场交换，达到帕累托有效状态。假如人们最初拥有的禀赋相同，那么交换结束，大家拥有的财富应该是差不多的。可惜人们的禀赋并不一样，比如有的人天然聪明，有的人笨，有的人喜欢学习，有的人不愿动脑。如果属于全体国民的资源则是平均用于每个国民，正常的人类社会的财富分配肯定也是向那些聪明的和勤奋的人倾斜，并且通过税收和补贴，使得那些弱势者也能得到体面生活。但是中国人生来禀赋就不同，聪明和勤奋仅仅是禀赋的一小部分，关键是属于集体的资产天然就归属于管理者，跟普通人没有关系。你出生在中国，天然享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所有自然资源的13亿份之一，但实际上你什么也没有，你所拥有的只有你的劳动力。而这些资源则为少部分特权人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虽然靠着出卖劳动力，你可以获得基本的生存条件，但是绝大部分财富仍然归属于那些资源占有者。
假如没有腐败，公共资源为每个人平均服务，这比资源都划分成13亿份每人一份更公平。可惜的是，在一个没有基本的民主选举和民主监督的社会，通过腐败，也就是公权力和私有财产之间的交换，公共资源变成了少数人拥有的禀赋，从而扩大了两级分化的程度。比如石油资源只养肥了三大垄断石油公司的管理层，这些垄断企业的正式工人其实也可以分到一杯羹。但是三个垄断公司之外的国民并没有从石油资源获益。假如中国不产任何石油，老百姓可以直接购买外国进口汽油，价格可能会更低，而且还不用纳税补贴这些石油企业。政府采购的几乎所有工程都充满腐败因素，腐败使得公共资源流向勾结起来的官商，而税收则是取之于全体中国人，所以总体结果就实现了损不足以奉有余。两级分化就成为必然。
两级分化的后果除了撕裂社会制造仇恨，在经济效率上也是浪费。以住房来说，一方面全国的在建和建成房屋严重过剩，另一方面，进城打工的农民绝大部分买不起房子，还得回到农村盖房。在农村花费毕生心血盖起来的房子却大部分时间空着，只能到城市租赁贫民区的房子住。实际上两级分化导致的浪费和低效率遍及各行各业。教育上，一方面中小学学校过剩，另一方面五千多万留守儿童享受不到正常的义务教育。金融上，一方面手里有余钱的人急需投资，但存款利率一低再低，早已低于通货膨胀，另一方面，有前景的企业却只能借高利贷。医疗上，一方面群众越来越看不起病，另一方面医护人员待遇却不高；一方面医护人员人手不够，另一方面，医学院毕业生越来越难以找到工作。在制造业上，一方面需求不足，另一方面生产能力过剩。所谓需求不足，并不是不需要，而是消费不起。比如农村没有公交很需要轿车，而中国轿车生产能力过剩，但是因为两级分化，大部分农民还是买不起。
要消除两极分化，表面上似乎可以靠税收和补贴，实现损有余以补不足，但实际上以社会主义自居的中共不但没有消除两极分化，反而制造了跟巴西印度等国家比肩的世界最高级别的两级分化。但细究起来，中国和南美非洲等分化严重国家有相同也有不同。相同处是腐败均比较严重（严格说来，比南美和印度更腐败，毕竟人家有基本的民主选举和分权制衡），不同处是中国人本来可以做到贫富分化没这么严重。对于南美和印度，人们的生活条件并不严酷，热带气候使得人民更愿意宁可不获取财富也要节省劳动，对有钱人也不嫉妒。但是中国人传统上不患寡而患不均，有着很强烈的均贫富意识。另外，处于温带的中国人有着勤俭节约的传统，所以中国大陆之外的儒家文化圈基本上都不会两级分化太严重。
归根结底，造成中国两级分化的根本原因是缺乏民主。共产传统导致了公有制和行业垄断，尤其是行政性垄断，使得国民的发展机会生来不同。再加上一党专政造就的腐败，两个因素合起来形成了今日两级分化的后果。假如中国能够民主化，凭着中国人的均贫富意识和勤俭持家的传统，实现共同富裕并不是难事。台湾的经济发展和民主化实践就是最好的例证。
2016年2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