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坎又出事,港记又被打,特府又「了解」。这种周期性重复,显示中国共产党不断流氓化,而特府加西环这一对「党国在港延伸体」,是不会在此港人知情权事上有任何作为的。其实,港深同城、港陆融合,香港的管治也因而日趋污秽下流;近期发生周永勤退选「走难」、元朗横洲官商乡黑勾结,便是最佳事例。
然而,身处险境,港人并不坐以待毙,这可从两方面的变化看出,其中一面在民间,另一面则在统治阶级。这两方面的策略进程和特征各有不同。
第一代激进派:艰涩路
二十年来香港民主派多方努力,亦未能止住赤化大势。这个失败,直接导致近年社运出现「海变」:年轻人不怕死、不认命,走出来大声说不,攻陷立法会(一次以肉身、一次用选票),震动了京港当权派,香港民运由此进入救亡阶段。然而,出现这个海变,之前充满艰涩。
先是2006年民主派中衍生出第一代激进左翼,创立社会民主连线,主要领军人物是黄毓民、陈伟业、梁国雄等,先后向公民党、民主党开铡,势成水火,互不相容。当其时,民主派里面只有反共意识强弱之分,而尚未见「去中国」与「大中华」之别。
及后毓民提出「五区公投」,以争取「尽快实现真普选、废除功能组别」,民主党先赞成后拒绝,反而与中联办密商政改,遂与激进派结下梁子,以致后来彼此互指被共产党收买搞分裂,成见深不可解。
碎片化:黄毓民的破
因为2010年的「五区公投」,民主党也分裂。支持该次跨党派联合行动的民主党少壮派如范国威等,后来带众出走,成立新民主同盟;反对的一方,则包括后来走上「联梁容共」之路的狄志远、黄成智,以及干脆投共的冯炜光。
毓民其后离开社民连,成立人民力量,后又离开人力,带着他的普罗政治学苑,与提出香港城邦论的陈云、热血公民的黄洋达组成热普城。
毓民的个人能量巨大,所过之处,用「碎片化」来形容,绝对词不达意,因为毫无例外导致派系人脉之间浓得化不开的敌意与误解。但是,客观而言,在民主派众多风云人物当中,如果要指出一个最大程度上带动了社运范式转移的人,则非他莫属;破与立之间,他演活了破的角色。
范式转移最终步:立
然而,社运新范式的立,最后却是分别由两股年轻人完成的,而且都发生在2014年。
其一,占领运动中,黄之锋一句「冲!」,不仅冲垮了民主派多年来的「和理非非」红线,也同时把已然相对激进的戴耀廷所主张的公民抗命规范突破了。这个「冲」字,在占运后期发展成为本土派「勇武抗争」、「抗争无底线」的概念,成为了新的社运行动范式红线。
其二,港大《学苑》发表《香港民族论》,认为香港人百多年来已经在所有重要的文化和价值方面蜕变成为异于中国人的一个新民族,拥有自决权,并由此导出香港必须独立。此说不仅与原来社运领导一向自命的「忠诚爱国反对派」观念南辕北辙,便是与陈云提倡的「华夏遗民论」比较,也有本质上的差别。这个说法,老民主派难接受,在年轻人心中却易生共鸣。
历史上重要的范式转移,特别是有关信仰或意识形态的,无一不是经过痛苦挣扎甚或丑恶的对抗、撕裂、碎片化和无穷尽的龃龉,方才完成。十四至十六世纪欧洲的宇宙观交替──地心说让位给日心说,便是典型例子,两百年的争议过程又长又丑恶,因为地心说是当时罗马公教信仰的一部份,牵涉政治、利益。其间,大科学家伽利略更被罗马宗教裁判所判犯异端罪终身软禁,朋友绝交,本来友好的耶稣会科学家反目。
信仰范式变化特别难;发生在香港社运界的这次范式更新,亦可作如是观。明白了这个,就像心理治疗的效果一样,让涉事各方都可以渐渐舒怀。
碎片化尾声:新二翼
2016立会选举,泛民两大党席位总数未跌,但失票严重,而由此得益最多的是自决派,即众志/列阵。蔡子强上周四的《明报》文章数据显示,众/列在其出选区的各阶层得票比例全部都比公民党或民主党高。长远而言,笔者估计众/列会接收大部份泛民群众。自决派倡自决,却不谈本身选项倾向,看似消极,其实有利于松动传统泛民群众的固有立场;众/列强调自身不是独派,自决对大中华泛民便更易入口。
本土阵营方面:热普城大热倒灶,本民前/青政后来居上,也是世代转移。热系一向以激进和论述清晰著称,但这次选举乍看似乎出现立场回软、甚或前后矛盾(说香港建国非港独,后来又说是真港独),影响这次和今后新一代激进票的走向。中期(四年)而言,本/青进入议会,取得资源和发挥机会,在年轻人这个增长板块更占优势,尤其如果主打香港优先,在议会里赢了输了都是赢。热系单传郑松泰孤掌难鸣,策略应该是更多向本/青靠拢。
一旦出现众志/列阵取代两大泛民政党、本民前/青政继承热普城的影响力,反对派的大换血、大洗牌就完成;议会里的反对派由笔者说的SOB (自决or better)的两翼领导,碎片化会告一段落。新世代两翼之间的牙齿印不如上一世代深,元老级的刘慧卿、黄毓民等前辈不再在议会虎视眈眈,各派年轻议员若要以某种方式合作,禁忌会比以前少。上周三,泛民、众/列、本/青联手跟进横洲争议,便是好的开始。
自决与分离主义之间,没有概念矛盾,因为自决包含所有可能的前途选项。这便是反对派两股有生力量之间尚存的二元分歧的合拢点。一手带着之锋周游列国、一手替天琦打鱼蛋官司的神级泛民元老大状李柱铭,对此必有更深刻体会。
当权派三分裂
反对派碎片化的钟摆走到极致,有回荡的势头。当权派方面的情况却刚刚相反,三大裂痕同时浮出水面;其中一条牵涉新界两派地方势力互相倾轧,因中联办玩大细超而暴露无遗,不必多说。其他两条裂痕,一是老左派(土共)与「新爱国」之间的,一是唐、梁金权板块之间的,都是旧恨新仇、旧痕新裂。由于老左派和唐板块的共同敌人是梁派,所以二者有战略协调的基础。
梁特以新爱国的总代表上位,身边食客的爱国历史几乎都比他短,嗓门却比谁都高,姿势比谁都积极;任人唯亲招降纳叛却半个好位不给有份量的老左派(去年连仅有的一个曾德成也轰掉了)。老左派大多年事已高,这几年再无机会掌权施展抱负的话,一辈子的命就是白革的了。因此,针对明年初的特首选举,曾钰成至今的反梁表现,可说是在共产党的行为规范之下达到了「勇武」极限。
《成报》批梁:胸有成竹
至于唐、梁板块之争,2011年至今未曾停止过,但唐板块处劣势,调子很低,自由党反梁言论也只能不愠不火。惟近日连番出现的《成报》头版整版异常辛辣的反梁评论,火力之猛,前所未见,笔者估计是一些亲近唐派人士绝地反击的手笔,且甚有可能是得到某方面开绿灯之后的作为。
联系到长实地产在2012年开始的「梁氏不景气」影响之下,近四年来零买地,却于上周斥资近20亿港元,以高于市场估计约三成的呎价投得一幅沙田住宅地,《成报》的那种胸有成竹的出击姿态就很合逻辑。
梁政权的一个特点是涉黑嫌疑不绝;政治上固然如此,近日在横洲事件上显示在经济民生方面亦然,比一般的当权派更显得邪恶。这就给上述的各路无黑底对家以口实;这些对家无论在哪里,都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特区的首位红特,到头来就是败在那挥之不去的黑色纠结上。
当然,诚如唐派至今不死,所以便是梁特倒台,梁板块也不会结业大吉。当权派的内部矛盾,如今只不过是新生事物头一次集中地暴露在大家眼底,但比起十年二十年前的那种团结,也是一个海变!
看事物着眼大趋势,避开一些无关宏旨却足以影响情绪的明细,有时会让人感到比较乐观。笔者从来都是乐观派,最近觉着的两个趋势──反对派大体上进入「轻度二元整合」的阶段,当权派却反而闹内部矛盾而梁政权的「黑点」被其「自己友政敌」点击,合起来是足够让人松弛一下几年来绷紧的神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