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常乐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了。
他叫了一声老婆,没有人答应,
他走到厨房,厨房里没人。
平时这个时候,老婆已经做好了饭,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
老婆是一个小学老师,平时五点就回家了。女儿常玉是昌江大学大三的学生,平时住在学校,只有周五、周六才住在家里,周日下午就回了学校。
他回到客厅,这才发现客厅的地板上堆了许多东西,他粗略地看了看,有电磁炉,有电烤箱,还有一台数码摄像机、几箱方便面、几袋奶粉,一双拖鞋,一个大塑料盆,一个塑料桶,还有不少零零总总的小东小西。
“这都是谁放这里的?老婆买的,她买这些干嘛?”他搞不明白,拨通了老婆的电话,老婆说她和女儿在临江楼二楼的松鹤厅,要他赶过来,还问他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常乐一边开着车赶往临江楼,一边想。
下午起了点风,但没下雨,车内闷热得很,他将车窗打开,吹进车内的风也是热的。
“什么日子?”他还在想。
结婚纪念日?不对。老婆的生日,也不对?他努力在想,但又想不起来。
到了临江楼,停了车,上了二楼,找到了松鹤厅。
临江楼因在市中心,它三面临江,一面靠山,视野开阔,常乐常在这里宴请兄弟城市到昌江办案的同行,对这里比较熟悉。
一走进松鹤厅,他看到桌子上摆了一个大蛋糕,说明今天是谁的生日。我的生日?不对,老婆的?也不对,哦,是女儿的。
女儿笑咪咪地看着他,他也笑咪咪地看着女儿。
“生日快乐!”他对女儿说。
“谢谢老爸。”女儿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女儿指着一个胖乎乎的戴着眼睛的女孩说:“这是我的同学孙点点”
“常叔叔好!” 胖女孩礼貌地说。
“这是我的好朋友乔枣花” 女儿指着一个瘦高瘦高的女孩说。
瘦高女孩向常乐拘谨地点了点,脸有些红了。
“你是常玉的同学?”常乐问瘦高女孩。
“是的?”
“同班同学?”
“是的。”
“家哪里的?”
“昌江的。”
“昌江乡下?”常乐听到她叫枣花,想想这名字有些土,应该是一个乡下孩子。
“不,城区的。” 瘦高女孩抬起头,盯着常乐,声音提高了一倍。屋里顿时变得有些沉闷了。
“她叫乔枣花,比我们常玉还小月份呢,还是常玉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哩,”常乐的老婆打着圆场。
“这是洪刚,也是我的同学。”女儿没感觉到刚才的局面,还在笑吟吟介绍她的同学。
常乐看了看这个戴着眼睛的小伙子。小伙子斯斯文文的,与其名“洪刚”很不相称。
“常局长好!”小伙子的话让本来有些沉闷的局面变得更加沉闷了。
“叫他常叔叔,也可以叫他常老师,他以前是你们昌大的老师”常乐的老婆对洪刚说。
常乐想,这小伙与女儿仅仅是同学关系?没有更深的关系?现在的大学生没有不谈恋爱的……,况且,今天来的男生只有他一人……
他又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伙子:他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现在的大学男生,都把头发搞得随随便便的,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比较讲究仪容: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纯棉衬衣,天气虽然很热,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还是扣得紧紧的,下面是一件天蓝色的裤子,衬衣整整齐齐地扎在裤腰内,腰上拴一根黑色的皮带,脚上蹬着一双逞亮的综色皮鞋,手腕上还戴了一块不知什么牌子的手表。
常乐想:“拘泥于形式,书呆子一个,以后做点学问,当一个老师可以,但要在社会上打拼,恐怕不行。”
“这是我的同学……”女儿还在介绍她的同学。女儿的好朋友和同学来了六个。今天桌子上共有九个人。
“九人?长久之意?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要迷信。”常乐想。
“这是江姐姐,”女儿还在介绍。
一个眉目清秀、身材略显丰满的女孩站了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凌,是常玉的学姐,也曾是昌大会计系的。”姑娘说话字正腔圆,好听极了,这声音让他想起了京剧《太真外传》中杨贵妃出场时的叫板:摆……驾……,他基本不看京剧,这一辈子只看过一次京剧,是陪常玉的外婆去看,就记住了这一句台词。
“大四的学姐?”常乐问道。
“我去年就毕业了。”
“毕业了?在哪里上班?”
“永昌商厦”
永昌商厦是永昌公司下属的一个大型商场,常乐对这个女孩有了些兴趣,他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小姑娘:这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鹅蛋型的脸玉一样的白净,身材不胖不瘦,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荷叶边长袖衬衫,胸部扎一朵白色的绸缎蝴蝶结,巧妙地掩盖了高高隆起的胸部,这使得她更显娇嫩,在这梦幻的夏日里,她不愿尽情展现自己火辣的身材,说明她还是一个单纯或传统的女孩。她文文静静的坐在座椅上,看不出她的身高,常乐估计,她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以上。
乔枣花抬眼瞅了一眼江凌,脸上流露出不屑。常乐知道,那是女人间的嫉妒:女人都是些怪物,她们总是希望天底下的女人都比自己差。一旦真的遇到比自己差的女人,却又会心生怜悯。
常乐仔细打量起乔枣花,这个叫乔枣花的女孩也不错,身材高挑修长,皮肤白皙细嫩。只是穿着简单、过于素雅了些。
乔枣花发现常乐在看她,她瞪了一眼常乐。
“呃……呃……菜点好了吗?”常乐有些尴尬。
“早点好了。”老婆说。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开始这些小姑娘们还斯斯文文的,几杯红酒下肚,话也多了,开始舞胳膊甩膀子的,全变成野小子了,倒是洪刚静若初子,不管这些女孩子如何软硬兼施,他就是滴酒不沾。乔枣花说她的胃有毛病,没喝酒,常玉叫来了几听雪碧,洪刚不好意思自己动手去拿,常乐老婆见状,给小伙子开了两听,递到他的手上,她好像比较喜欢这个小伙。
江凌和孙点点是酒桌上最活跃的两个人物,他俩轮换上阵,先敬了小寿星,然后是常乐,再后是常乐的老婆,再后来是……,顺序一点不乱,看得出来,这两个小女子是见过世面的。她俩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江凌象一只轻盈的天鹅,围着酒桌翩翩起舞,孙点点也象一只鹅,但不是天鹅,是企鹅——她长得太胖了,今天又是黑衣白裤的装束,围着酒桌摇摇摆摆的走来走去,就象一只笨拙的企鹅。
常乐喜欢江凌和孙点点的性格:这两个女孩以后会有出息,不象小伙子洪刚。
江凌正在挑战洪刚。孙点点对江凌说,只要你能让洪刚喝一小杯红酒,我就认你为干姐姐。洪刚说我就喝雪碧吧,江凌不同意,将一杯红酒端到洪刚面前,说,你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不应该拒绝女士的请求,她把酒杯送到了洪刚的嘴边,洪刚本能的用手去拉江凌的手腕,常乐发现,江凌的手腕上有一条条的伤痕,不禁有点怜香惜玉了。
“难怪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长袖。”常乐想。
江凌还在与洪刚理论:“今天是常玉的生日,而且是十八岁的生日,你不喝我敬的酒,你总应该去敬敬常玉妹妹吧?你不会不是常玉的同学吧?我提议,桌子上只要是常玉的同学的,都干了这一杯!”
洪刚看乔枣花也斟满了一杯酒,并且一口气喝完了,他意识到这杯酒不喝不行,一闭眼,也喝了,酒水呛得他直咳嗽,脸也慢慢红了。
吃完饭后常玉的同学们还想娱乐一下,相约到好运歌城去OK。常乐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项目,他与常玉的妈妈不便掺和,就提前回了家。
回到了家,他俩都觉得有些累了,常乐瘫坐在沙发上,问老婆客厅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老婆告诉他,是常玉拿回来的。
“常玉?”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常玉。”老婆又补充道。
她买这些东西干吗?常乐想:难道她要单独出去租房?现在的大学生太不叫话,学校的集体宿舍不住,一找到朋友就双双跑到校外租房同居。不过,今天是常玉十八岁的生日,从今天起,她具备了完全民事权利能力、和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她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想到这里,常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心里很是愧疚,女儿都满十八了,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女儿还是一个小孩。
“她要在校外租房?”他问老婆。
“你胡说什么呀。”
“那她买这些东西干吗?”
“不是买的,是她得到的奖品。”
“奖品?”
“奖品。”
“什么奖品?”他越来越糊凃了。
老婆告诉他,今天下午常玉与同学孙点点到永昌商厦购物,正赶上商厦搞促销活动,常玉到商厦内买了一管牙膏,想不到凭购物小票抽到了特等奖,按照奖励规定,她可以在五分钟内,将商厦的任何一件商品取出,放到商厦外面的促销活动舞台,这些东西就全部归她了。一楼离得最近,但东西不值钱,三楼东西值钱,但离得最远。常玉累坏了。这可是常玉辛辛苦苦得来的。
看着常玉“辛辛苦苦得来的”摆在客厅里的“奖品”,常乐心里算开了账:电磁炉,电烤箱,数码摄像机,方便面、奶粉,拖鞋、塑料盆、桶……。
“这些东西得有一万多块吧?”他问老婆。
“离一万也不远了。”老婆以为常乐嫌少,说:“还有奖励呢,”
“还有奖励?”
“永昌商厦奖励我们常玉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旅游,费用由永昌商厦承担。”老婆十分得意的说,她与常玉事先商量好了,吃饭之前先不告诉他,晚上回到家里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简直是胡闹!”常乐冲着老婆吼道。
老婆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常乐。
“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中不了奖,常玉能中奖?”常乐指着老婆,一字一顿地说:“那是他们早就安排好了的!”
“你是怕了吧?有什么好怕的,现场有公证员公证呐,”
“那是作给别人看的,你懂吗?”一提起公证员,他常乐火就上来了,现在的中介机构怎么啦,只要有人给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作假。伤残鉴定,司法鉴定,资产评估,审计税鉴……,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结论都敢给你出,他在工作中就能经常碰到这样的事,这让一些本应被绳之以法的人逃脱了法律的惩处,由于这些机构有资质,出具这些报告的人又号称权威、专家,监管他们的机构又是他们自己的行业协会,你还真拿他们没法,一想到这些,他就生气。
“哎,我说老常,常大局长,你以为我傻,我不懂?我比你懂,你生活在真空里面?咱们是人,不是神仙,我们生活在凡尘,还是要讲点人情世故行的,咱常玉十八周岁生日,人家孙永昌能意思意思,说明人家瞧得上咱,咱不能不给别人面子吧。再说,人家又没有明着给……”
“他孙老板为什么不让别人中奖,偏偏让咱家常玉中奖,他是冲着我来的,他看中了我手中的权力”常乐吼道。
“那又怎么啦,听常玉讲,她同学孙点点十八岁生日时,举办了一个成人礼,你猜收了多少礼金?”老婆顿了顿,低声对常乐说:“光现场收的红包就有二十多万,听说还有送房子、车子的。点点的爸爸是你的领导,领导都这样,你为什么不向他学习学习?”
“我说老婆,我手上是有点权,但我不能滥用吧,要知道这权力是人民给的……”
常乐老婆正在喝水,听常乐这么一说,“噗”的一声,一口水全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在家里,你打什么官腔?这些话留着,回到你的单位里去说吧。”
“可是,我不能拿原则做交易吧?”
“这世界上拿权力做交易的还少?就说点点的爸爸——政法委的孙书记——你的顶头上司,他天天喊着要你们廉洁奉公,他做到了吗?你的同事又有几个做到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做的够可以的了,你回去查查你的那些同事,他们,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甚至亲戚,出去旅游,有几个是自己掏腰包的,他们全家老小在外用餐,有几个是自己掏腰包的,他们外出坐飞机坐火车,有几个是自己掏钱买票的?再查查你的同事的老婆孩子的手机话费,有几个是自己去冲的值,你说权力是人民给的,你是人民选的?你太天真了,你是你们检察长任命的,你是政法委孙书记提拔的,你在为他们工作,你懂不?你知道外面别人怎么议论你?说你脑袋缺氧,傻B,二百五,太空人,有本钱的去做生意赚钱,你的本钱就是你的权力,你懂吗?”
“你是希望我用手中的权力去做交易,就象做生意一样?简直是……简直是……奇谈怪论……”常乐自知说不过他老婆,他不再说了,他计划好了,明天他要将这些东西上交检察院充公,至于常玉出国旅游?她一个人出去他们也不放心,就让常玉和老婆一起在国内某个地方玩玩吧?大连?青岛?云南香格里拉?西藏太远,路费也高了点……
他突然想起了江凌,那个有着鹅蛋型的玉一样白净的脸庞、穿着一件荷叶边短袖衬衫、胸部扎一朵白色绸缎蝴蝶结的、人长得很漂亮的、自称是常玉学姐的女孩,她真不简单,我还真的小瞧她了。
手机话费?别人帮充值?他猛然想起来了,老婆以前打电话可节约了,与他通话最多一、两分钟,言简意赅,回到在家里就把手机关了,只使用家里的座机,与女儿通话基本上使用座机,可现在不这样了,有时与女儿用手机一聊就是好长时间,难道……
还有今晚的饭局,是老婆付的账,还索取了发票,如果不要发票,是可以少付款的……
这是一个不好的苗头。常乐有些担心。
“轰隆隆……”
外面好像在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