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华不忧的爷爷家里本来很穷,他的爷爷十二岁那年被送到郛场镇夏掌柜的“满仓米铺”当学徒,由于他精明能干,善于经营,深受夏掌柜喜爱,夏掌柜没有儿子,只有三个闺女,于是夏掌柜找华不忧的祖爷爷商量,让华不忧的爷爷入赘到了夏家,这件事让夏掌柜的弟弟非常不满,夏掌柜的弟弟有三个儿子,他原本打算把大儿子过继给夏掌柜,托族长、乡约前来游说,都被夏掌柜婉拒。夏掌柜故去后,华不忧的爷爷当了掌柜,生意越做越大,不仅新开了两家米铺,还开了一家碾坊、一家染坊、两家榨油坊,在沔城开了一家绸缎铺和一家当铺。
一年冬天,华不忧的爷爷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请来了岳丈老家的族长、乡约、岳叔、岳叔的三个儿子,在酒桌上当面提出要把镇上的三家米铺送给岳叔的三个儿子。岳叔的三个儿子非常感动,当场提出要和华不忧的爷爷结为异姓兄弟,于是重整酒宴,更盘换盏,烧纸焚香,作揖打拱,跪拜叩头,互换庚帖。既然华不忧的爷爷同岳叔的儿子成了异姓兄弟,华不忧的父亲、大伯和两个叔叔可以改回原姓,不再姓夏,但华不忧的爷爷仁义,只将老二、老四改成了华姓,老大、老三仍然姓夏,四个儿子的名字为:夏伯卿、华仲卿、夏叔卿、华季卿。
第二天,华不忧的爷爷又将沔城的绸缎铺和当铺送给了两个连襟。自此之后,华不忧的爷爷声名远扬,成了郛场镇民望很高的乡绅。
对自己的四个儿子,华不忧的爷爷心里有数。他曾对老伴说,老大伯卿敦厚老实、吃苦耐劳,但格局过小,不能创业,只能守成;老三叔卿圆滑顽劣、狡黠善变,品行不端,成不了器;老四季卿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不问尘事,只能由他去了。只有老二仲卿入他法眼,就象年轻时候的他。
老伴说,前几年我们到庙里烧香,给四个儿子算过命,算命先生讲老大、老二的命不好,只有老三的命最好,问老四的命,算命先生笑而不答,再问,算命先生说老四没命。华不忧的爷爷说,不要信那些,那是瞎说。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人命会不好?游手好闲、坑蒙拐骗的人能有好命?除非乾坤倒转,魔鬼当道。
几年后,老大、老二、老三相继成家,老大和老三的矛盾开始升级,老大抱怨老三好吃懒做,在外面吃喝嫖赌,输了钱偷家里的东西去卖,挪用铺里的钱去赌,他提出来要分家,华老爷子没有办法,只好分了家,镇上的两间榨油坊分给了老大,染坊和碾房分给了老三。乡下的祖屋,内院由老大老三平分:以甬道为界,东边归老大,西边归老三。正房暂不分,等老爷两老口走了再作处置。外院分给了老二、老四。分田时,老四明确表示他不要田,老爷子正担心这事,怕分给老四后他拿去盖寺庙,听老四一说,正好就坡下驴。老大和老三都争着要水田,不要旱田,还动手打了一架,老二说,你们不要,我要,全给我吧。老大有些羞愧,老三也不好意思,五十多亩水田由老大和老三平分了,二十多亩旱田给了老二,老二卖了六亩,得了些钱,又拿出四亩,盖了大雄宝殿、罗汉堂、知客堂、斋堂和僧寮,取名普慧寺,请老四回来当了主持,剩下的地交给罗老爹一家打理,他按收成抽一成。
对盖庙一事,老二事前同老爷子商量,说老四打算把分给他的房子改成佛堂,这会破坏华家大院的风水,不如在其它地方给他盖一个庙,既做了一桩的功德,又满足了老四,老爷子觉得可行。
分了家的夏伯卿更加勤快了,大儿子致富刚满十二岁,他就把他从学堂里叫了回来,同他一起下地干活,不到十四岁就给他娶了一个大三岁的媳妇,说是家里田多,劳力少,娶一个大一点的儿媳可帮家里干活,致富怄他父亲的气,说他不喜欢这个女子:她除了年纪大,脚也大——他的媳妇姓刘,没裹脚(注释⑤),是个大脚女人,村里人叫她刘大脚,这让他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他的父亲训斥他说:“混账,给你娶一个裹了脚的,怎么下地干活!像你妈一样,在家吃闲饭?”致富妈一听,自觉自己干不了重活,对不起这个家,每天晚上纺线纺得更晚了。
夏伯卿对他的大脚儿媳妇很满意,经常私下里对老伴说,“我这个儿媳妇没娶错,她干活麻利,顶两个男将。”
农忙时请了帮工,儿媳忙前忙后,劈柴、担水、烧火、煮饭、送饭、送茶,一有空就找活干,最让夏伯卿满意的是,儿媳不仅勤快,而且节俭,吃饭时,她会像他一样,避开帮工,躲到一边,扒拉几口干饭就行了,菜都不吃,不像他的儿子,和帮工们在一起大鱼大肉的海吃海喝,吃得他心尖子都在疼。
夏伯卿就这样省吃俭用,攒了些钱,又买了十几亩地。
分家后的夏叔卿没人管了,变得更加放荡不羁,不是去赌,就是去嫖,还在镇上租了一幢房子,养了一个小的,家都不回了。他有一个赌友,姓黄,因小时候出天花,留下了一脸的小坑,人们管他叫黄麻子,这黄麻子家里本来很穷,有一年到汉口当挑夫,巧遇一个异人,这个人以赌博为业,需要一个跟班,他花钱雇黄麻子做他的跟班,黄麻子跟着这人每天出入汉口的各个赌场,耳濡目染,掌握了一些赌博的技巧,从此以后以赌博为业,赢的多,输的少,家道慢慢中兴。夏叔卿与他臭味相投,常在一起约赌,不到几年时间,就把二十多亩地输给了黄麻子,最后连西厢房也抵给他了,只剩下镇上的染坊和碾房了,活活的气死了他老子。后来日本人丢炸弹,染坊和碾房也烧没了,夏叔卿变得一无所有,只有靠打短工和骗吃骗喝为生,解放后,他成了苦大仇深的贫农,参加了农会,入了党,夏伯卿和黄麻子却成了地主,有人开玩笑说:夏伯卿的地主是靠省吃俭用攒钱买的,黄麻子的地主是靠赌博赢的,夏叔卿的贫农是吃来的、喝来的、嫖来的、赌来的、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