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杨开城在一家建筑工地做小包工头，管理三十几号人，活儿多，事儿杂，每天都是早早出门，太阳落山才归家。像往日一样，见着疲惫的丈夫归了家，谢菊芳便先送上茶水，再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今天，她炖了一大锅莲藕排骨汤。

“儿子不回来了。”妻子说，“打了电话来，公司又要加班，他去吃盒饭。就我们两个老家伙，你少吃饭，多吃菜。”
“加班，加班，十天有七八天加班……”
“有什么办法，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 你不是说了，经济开始滑坡了，不好生干，只怕以后……”
杨开城岔开话：“去打电话，喊明翔来帮忙。”
“菜吃不完，放冰箱里。”
“不要这么小气，小方这人你不是不知道，经常饱一餐饥一餐。单身汉，有好处也有坏处。”
“我不打电话。要喊他，你去喊。”
杨开城想说什么，住了口。

晚上，夫妇照例去了江边散步。
“你对方明翔有了意见？”
“没什么。”
“有什么事，说呗。”

夫妇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谢菊芳没好气道：“我好心好意帮他物色了一个，他倒好……我没事干，操这份心。告诉过你，是女方的妈妈求我，要我帮忙，帮她女儿找个靠谱的男人。我答应了，人家梅兰不孬，长相上得台面，比小方小了六七岁，有个女儿，一直由姥姥带，不用梅兰操心。这些年梅兰也谈过几个对象，都没成。人家离了婚，有这个权力。其实人家要求不高，有个男人真正疼她，她说了麻将也可以戒掉。泡在牌桌上不是个好事，她又不会玩套路，输多赢少，被她妈骂过很多次。三十好几的人啦，不敢再眼界高。当然，男人要么有点家底，要么有份稳定收入，如今过日子，不谈钱不现实，比不得几十年前我们那个时候……”

“别扯远啦。听你的口气，他们没成？”
“我不该把明翔吹成了像个完人。谁让他这号完人如今这么不讨女人喜欢，弄得我好没面子。”
“到底怎么回事？”
“你去问明翔吧。他那个德行，是不配有老婆。”

但是一会儿后，谢菊芳却主动相告：“相亲就是相亲，扯那些大事情大道理干什么？我都知道了。小方洗澡出来，见梅兰在看书，其实梅兰是装样子，小方竟一本正经，一再追问梅兰，这书怎么样？梅兰说，她才读了几页，说不出什么感受。小方竟然滔滔不绝，给人家上课了。先说那个法国革命的什么背景、意义。又说什么中国人确实应读这本书，因为中国已到了法国革命的前夜。还说当然不能跟着王公公的思路走，因为王公公是从权贵利益出发，从反面总结经验教训。你说，这是相亲，还是大学作报告，真是岂有此理，梅兰硬着头皮听，小方没个完。梅兰接了个电话，告诉小方，母亲得了急病，她必须马上赶回去，下次再聊吧。梅兰是个借口。上午，梅兰对我明说，方科长的确不像歹人，家境也就是一般，但是脑子有病，病得不轻。她不能考虑……”
杨开城直皱眉头：“是啊，相亲就是相亲，小方扯远啦。”

“还有哩。”谢菊芳接着说，“下午，我打电话给明翔，批评他太不懂女人的心，太不看场合。相亲，要多说女人爱听的话，谈生活，你猜你的好朋友怎么回答我？”

未待杨开城开口，谢菊芳再道：“明翔说，现在，真正的中国人太少。若对方三观不正，不是他的志同道合者，他宁可不要女人。又举了秋瑾、林昭的例子。我冒了火，心想你去找秋瑾找林昭吧，挂了电话。”

杨开城苦笑不已。

谢菊芳渐渐消气，悄声道：“书呆子，读死书，认死理，眼看鸭子都要进锅啦，还让鸭子飞啦，蠢到家了。”

杨开城仍苦笑不已。

“明摆着，梅兰作了两手准备。不合拉倒，只当没这回事。合得来，就睡一起呗。一个年轻女人登门，穿条短裙子，是个正常男人都明白该怎么做。明翔四十出头了，结过婚，不懂这个？梅兰不肯再来往，肯定有怪明翔不懂风情的意思，当然这号事她不会讲出来。”

“是啊，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上我。”
“你敢。”

杨开城认了真：“小方如何不懂风情？他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一认识就急于上床，不就成了母狗和公狗发情。我倒是欣赏小方有定力，一个堂堂男人，一个有理想的人，得让人看得起。”

“少跟我来理想，什么年头了？”
“哪天得空，我劝劝他。我的话，他听得几句进。”

几天后，谢菊芳接方明翔电话，说父母明早过来，要去大医院作检查，想请大姐去帮厨。谢菊芳一口应承。方明翔嘱道：“别跟我父母提相亲的事。”

杨开城把工地上的事儿安排过后，也赶了来方明翔家。近午时分，方明翔陪父母回了家。谢菊芳说：“十二点整，准时开饭。”方母说：“不急。我们今天不走了，明天看化验单。”

杨开城陪着方父，先问方母身体怎么样，听说也就是点常见的老年病，便转而聊起了别的家常。

谢菊芳做的菜很对两位老人的口味，气氛很融洽，三个男人还喝了点酒。饭后，方母挑起话题，朝谢菊芳道：“明翔经常提起你们，说你们把他当兄弟，他晓得好歹。原先家里穷，他从小就干农活，仍肯学，靠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公务员。本来我放了心。没几年，他们又闹离婚。你当大姐的要帮帮他啊，他这个样子，自己不主动，好女人会自己送上门来？”

谢菊芳说：“姻缘由天定，急不得，急也没用。明翔有能力，人品正，一表堂堂，不用怕。”
父亲问儿子：“这事，你该抓紧了，别让你娘总是念。我听说，早两年有个姑娘追过你，怎么回事？”
“你听谁说的，瞎扯。”

“王所长告诉我的，他跟我们家有层远亲关系，他在我们镇上做过工商所长，儿子现在区政府当办公室主任，你们早认识。你的情况，他儿子很清楚。你在市政府大院出了名嘛，大英雄嘛，就你最敢讲嘛，你连习主席也敢不敬。你这么大的本事，也用点在别的事上嘛。王主任说，有人见过那女孩子，很有气质，你来了桃花运，自己稳不住。”

方母问儿子：“还有联系吗？”
儿子答：“早断了，没了联系。”

那是两年前的事儿，方明翔在网上读到了几首诗，深为作者才华、气质折服，终于联系上了作者，却是位女性，自称大学毕业不久，仍在找工作。方明翔特意强调了人生得一知己难矣，表达了敬慕之意，希望添加好友。姑娘回信息：谢谢，未同意加微信。

三个月后，姑娘突来信息，告道在广州找了个工作，此前未同意加微信，是不希望朋友在她找工作的事儿上操心。方明翔很受感动，邀请对方合适时间能见面长聊。十一长假，姑娘来了。他们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姑娘坦言她受家乡人秋瑾的影响很大，但今日大学校园已很难见上真正的热血男儿，皆三句话过后便显出了精致利己的本色。方明翔一度冲动，有个这样的知音做伴侣多好。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认为自个卑微，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不要亵渎了姑娘的高洁气质。以后，他们又联系了几次。姑娘还改了称呼，喊他方哥。突然，姑娘失联了，不知原因。如今莫名其妙地失联人太多。

方母直叹息：“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方父却冲儿子道：“你蠢得像头猪。”
儿子道：“我怎么蠢得像头猪？”

方父倚老卖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想做个大君子。换了别人，早就把她弄上床了。时代不同了，大科长，你现实点行不行？”
方明翔蓦地变脸：“这叫什么话。”
送客人夫妇到楼下，方明翔仍没好气，说：“我差点儿发作，恨不得给老不死的两个耳光。”
谢菊芳忙劝：“好歹是你爹，他是心里急……”

杨开城说：“也别多怪你的老爹是个市侩，几个人如今不是这样生活，包括那些大人物，还说什么呢？”
方明翔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