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方明翔的情绪又变得低落。
深圳那边一直没有回音，茶山出售一事十有八九黄了。明翔想去电话询问，被杨开城阻止。理由是人家没了意愿，去电话询问，没用。如果人家仍在考虑之中，去电话只会被视为卖家心切，帮人家杀价。杨开城说：“实在卖不掉，你就自个经营呗。你没官瘾，也上不去了，退了休，有份事业，心踏实点。”
“我退休还得十几年。”
“公务员不都是熬日子。”
“主要是经济难得像早几年了，茶叶越来越卖不动，贷款要还，我压力大啊。这样下去，我会拖成个穷光蛋。”
“好歹你还有份稳定收入。”
“听说深圳那边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我猜那两个人，都有了点风雨来临的感受，所以对投资不敢不谨慎。打什么以牙还牙的贸易战，真他妈的……”
杨开城能说什么呢？
这天，杨开城正在工地上为工钱的事儿焦心。手下几十号人，光吃饭一月就得几万元。二老板从大老板那里要不到钱，他这个三老板便更加干瞪眼。他已经恳求谢菊芳拿出了两万元垫支生活费，再也不能也不敢向妻子开口了。忽然，明翔来了电话：“香港反送中，今天五十万人上街啦。”
“是吗。”
“晚上有空的话，我们见个面，分析下形势。”
“好吧。”
明翔挑了一个新的喝茶地点，另请来机关大院一位科级、一位处级同事来讨论香港反送中新闻。茶馆老板娘不关心时事，只知道泡茶，却也对客人们的高谈阔论不表示反感。
方明翔唱主角，滔滔不绝，认为北京碰上了一个烫手山芋。任由事态发展，须提防波及内地，因为五十万人示威游行，反政府色彩鲜明。镇压吧，香港是个特别行政区，有个世界尽知的“一国两制”。
他强调：“我谅中南海不敢再演六•四，这个团队里没有邓小平那号狠角色，不用考虑调不动军队。真个那么干，英国、美国会出面，出兵都有可能。当然北京也吞不下这口气，它们怎么会承认独裁专制才是罪魁祸首，是它破坏了一国两制。会有好戏看。”
他再道：“深圳一响应，整个广东省就会动起来。中国大变，屈指可数。”
那两位体制内小官员开始坐不住了，很快，他们找了个借口，走了。但是方明翔仍兴致不减，预言中国巨变已来临。
形势似乎朝着方明翔的预言发展，香港抗争愈演愈烈，几天后，示威人数猛增至两百万，场面壮观、感人。
但是总体形势没有按照方明翔的预言发展。深圳没有呼应，广东省没人动，大陆内地尤其无动静。英、美只是口头支持。不乏内地人认为香港人是给祖国添乱。
杨开城是个业务历史学爱好者，知道朋友真正盼望的不是大动乱，而是当局切实的民主改革，但当局很明显不会有真改革，只能叹道：“王朝的兴衰荣辱，看来不可免了。不过，还是冷静点好。时机尚未成熟。你别把这事在政府大院当歌唱，不要撞枪口，送死。”
方明翔仍信心满满：“我只是我们之间说说，并无行动，不会怎样我。”
香港事态渐渐降温，新冠疫情又来了。
“听路德社报道，”方明翔又及时地告知杨开城，“若真是习当局故意放毒，那就是反人类罪，灭绝人类罪。这太可恶了，这事干得么？”
“故意放毒，动机是什么？”
“先把香港反送中给镇压下去，再把美帝拖下水，看它还打不打贸易战。”
“逻辑上有毛病。病毒不长眼睛，它感染香港人，美国人，一样会感染内地人，包括你们共产党人，这个后果太大。”
“中国人多呗，死两亿人，北京也不怕，美国佬可受不住。”
“这事……”
“外面有证据，武毒所就是个制毒机构。”
杨开城不太满意方明翔的坚持己见，说：“需要再看看形势发展。你的话，对我讲没事，千万不能在单位宣扬，后果严重。”他又强调：“美帝说北京放毒，习近平奈何不了川普，你的领导要整你就是小菜一碟，共产党要捏死一个人，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约有一月，杨开城和方明翔没有见面。杨开城去电话，方明翔接了也回话，但语气冷淡，看来方明翔怪罪于老朋友不肯完全支持他的观点。
杨开城也陷入困惑之中，感觉自己的观念很苍白。他问自己：“这不就是那条第二十二条军规。你谈疫情，当局说那是科学问题，外行自然不配谈论。但染上了肺炎，又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另有家人安危，只要开口，就成了政治问题。既然不是故意放毒，心里无鬼，尽可以堂堂正正让人说话，科学允许假设啊。”
杨开城朝谢菊芳道：“你去电话，问问方明翔情况，染上肺炎没有，要他注意。不管怎么说，请他公开场合讲话注意分寸，无谓地付出生命，不值。”
很快，谢菊芳回话：“听明翔讲，我们这里也要封城啦，都要待在家里。他们机关人员，除了值班人员，都不例外。”
杨开城松了口气，说：“这叫变相坐牢。也好，他待在家里，比抓了去真正坐牢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