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13 长征之二:躲避张国焘
1934~1935年 40~41岁
十二月中,蒋介石把长征的红军赶往贵州。正如蒋预见的,四万红军的降临吓坏了贵州军阀王家烈。他
後来写道:蒋“早就想攫取贵州,以便控制西南各省。这次,他的“中央军”乘尾追红军的机会,要進贵
州来了,我又不可能拒绝,前思後想,心绪异常烦乱。在当时形势下,我决定执行蒋介石的命令”。十二
月十九日,中央军八个师進驻省会贵阳,立即开始修机场、筑公路,照王家烈的说法是“反客为主”了。
蒋接著把红军朝四川赶。他截断了红军的其他途径,只敞开这一条大道。蒋的计划是按贵州模式接管
四川,然後再把红军北上赶到陕北去。可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毛泽东死活不進四
川。原因并不是他有意破坏蒋介石的计划,而是为了个人在中共党内的权力。
毛一進贵州就积极行动要夺权。他早就在進行分化中央、争取同谋的活动,特别力争两个他从前并不
喜欢的人。一个是绰号“红色教授,的王稼祥,一个是接任他“总理”职位的张闻天。毛跟这两个人早先
都干过仗,现在他竭力拉拢他们,因为他俩都对第一把手博古心怀不满。
这两人曾跟博古在莫斯科同学,不甘心比他们年轻的博古跨越他们成了党的领袖,把他们时时排斥在
决策之外。张闻天後来说博古“排挤我,我当时感觉得我已经处於无权的地位,我心裏很不满意。记得在
出发前有一天,泽东同志同我闲谈,我把这些不满意完全向他坦白了。从此,我同泽东同志接近起来。他
要我同他和王稼祥同志住在一起--这样就形成了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反对李德、博古领导的“中央队”三人集团。”
这个“三人集团;一块儿行军,通常是躺在担架上。中央领导有权坐担架。在艰难的长征中,他们大
都被人抬著走。毛甚至设计了自己的旅行工具。张闻天夫人刘英回忆毛夸耀他跟王稼祥的担架:““你看
,我们设计了担架哩。我和稼祥,一个病号,一个彩号,抬著走。”他同稼祥颇为得意地向我介绍他们的
“杰作”。这种担架,竹子抬杆,长长的,爬山方便,抬起来省力,上面用油布做成弧形的盖,好像南方
江河裏的船篷,不怕雨淋日晒。”
毛後来对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他长征中“坐在担架上,做什么? 我看书,看了不少书。”对抬担
架的人来说日子可就没那么舒服了。长征过来人说:“爬山的时候担架员们只能用膝盖跪行,有时直到膝
盖跪烂,…才能爬到山顶。爬完一座山,洒下一路血与汗。”
毛跟博古的两位嫉妒的同事在担架上谋画怎样夺权。路窄时一前一後,路宽时并排抬著,让他们的头
凑在一起好说话。有一次碰头是在一处橘林裏,绿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橘子。担架夫停下来歇气,把他们
并排放在地上。“三人集团”决定他们的目标是撤掉博古和李德,把军权给毛。党权给张闻天,三人中唯
一的书记处书记。王稼祥呢,他将从政治局候补;委员晋升为正式委员。各人的位子都安排好了,他们就
要求开政治局会议.讨论中央苏区为什么垮台。
博古爽快地同意了。他一直在为丧失中国的第一个红色政权而非常苦恼,曾屡屡举起手枪对著自己,
好像在考虑自杀。
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五到十七日,政治局委员跟军事领导人等二十来人,在贵州北部的遵义城开会。会
上争来争去,毛等三人把责任都推在博古与李德身上。…中共党史称这次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党和军
队裏的领袖地位。其实会上毛既没有成为党的领袖,也没有被授予军队的指挥权。会议结
果,博古仍然做党的第一把手。李德是唯一的外国人,被撤了军权。尽管毛的,三人集团”提议要毛接管
,大多数人没有响应,要周恩来继续作’最高军事首长”,“军事上下最後决心的负责者”。
不过,毛在遵义会议上获得了一个成败攸关的突破:他终於進入了决策核心“书记处”。莫斯科一九
三四年一月认可的书记处有七名成员,四名在长征途上:博古、周恩来、张闻天、陈云。另三名是留在苏
区的项英,中共驻莫斯科代表团团长王明,以及红四方面军的首领张国焘。遵义会议上,王稼祥提议毛進
书记处,尽管王稼祥只是政治局候补委员,无权提议谁做书记处书记。
毛当上了书记处书记,这使他只需对付几个人就能决定大局。长征途上的四名书记中,张闻天是同谋
,陈云是一个躲开权力斗争的人,又常常在基层处理行军中的具体问题。剩下的只有博古跟周恩来。毛的
策略是拉周打博。遵义会议要写一个“决议”,一般这是第一把手的事,但这次张闻天擭权起草。这个决
议将要传达给全党,还要送交莫斯,对周恩来再重要不过。张闻天初拟的决议上,标题就点了周恩来的名
,说丧失中央苏区他是祸首之一:“博古、周恩来、华夫(即李德)同志错误军事政策的总结”。周跟毛等
人合作了,他的名字也就被划掉了,决议中对他的批判也大大降级。
正如李德冷冷地写道:周“巧妙地跟博古和我保持距离,使毛集中火力攻击我们而放过了他”。这样
一来,毛在书记处中占了多数。遵义会议一结束,参加者分别回他们的队伍,毛立刻左右书记处作出决定
:“泽东同志为恩来同志的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帮助者”这个头衔,军事辞典裏大概难以找到。毛
就这么把一只脚插進了军事领导中。
新的书记处接著把王稼祥提升为政治局正式委员。最重要的是,遵义会议上大多数人并没有拥戴毛,还可从另一事实上看出:毛後来虽然屡提遵义会议,叫除了他的两个同谋者外,点不出几个支持他的人名来。
遵义会议三星期後,二月五日,在位於三省交界的一个叫“鸡鸣三省”的村子裏,张闻天取代博古,当上了
中共第一号人物。夺权的经过是这样的:毛跟张闻天结夥先去找周恩来,谈好了再去把这个“多数人决定
”通知博古。博古後来说,他们跟他“没完没了地谈,施加了无穷无尽的压力,他不得已才让位。
由於张闻天当第一把手不是遵义会议的决定,而是几个人搞的’政变”因此密谋者们等了几个星期,直
到打了一场胜仗,有了定心丸,才宣布了这个更换。从此毛泽东当上了那个虽不乏雄心但欠狠心、欠手腕
的张闻天的幕後操纵人。
遵义会议决定的方针是:北渡长江,到四川去,同已在川北的张国焘领导的红四方面军协同作战,建
立根据地。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九日,中央红军离开遵义,朝四川行進。四川就在遵义北边,接近苏联控制
的外蒙古、新疆,是红军北上打通苏联的必经之路。‘二十二日,中央打电报给张国焘,要张前来配合策
应。
但对毛来说,四川不能進一一進了迟早要跟张国焘会师。这时,张闻天尚未当上第一把手,一旦会了
师,张闻天任一把手将毫无希望,毛也就当不了幕後操纵人。
张国焘的资格很老,一九二一年中共召开“一大”他就是会议主席,那时毛泽东还不起眼,张闻天连党
也没入(他一九二五年入党)。不像毛,张国焘是按共产党程序选出,莫斯科钦定的书记处书记。张国焘又
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在苏联住了好些年,还见过斯大林。
美国驻云南的副领事当时向华盛顿报告说:“中国的形势一天天地更严重了。如果没有奇迹发生,
共产党人就要不管怎么样闯進四川了。到时候,那个人们知道的打通苏俄的计划就要实现了,那时再谈摧
毁共产党就是一句空话了。”前苏联军事顾问斯兰恩制定了几套朝四川方向运军火的方案,包括提供“飞
机大炮”,“和足以装备五千人的武器”。苏联武官雷邦也为运输途径提出秘密建议。莫斯科派中共前负
责人李立三到靠近中国边界的秘密苏军情报点,著手恢复跟中共的电台联系。
三一年一月从莫斯科回国後,被派去中央苏区以外的鄂豫皖,到一九三二年夏天,把鄂豫皖建成了个拥有
四万平方公里土地、三百五十万人口、四万五千红军的大型根据地。蒋介石在那年秋天把他赶出鄂豫皖,
他到了四川北部,一年内又建立起新的更大的根据地,拉起一支八万人的大军。凭实力,凭资历,凭地位
,张国焘在会师後都几乎可以肯定会坐上中共第一把交椅。
张国焘不会当毛的傀儡。像毛一样,他也会为了权杀人不眨眼。在他的根据地裏,他也屠杀当地领导
人,也亲自主持过刑讯。受害者有的被刺刀挑死,有的勒死,有的活埋。红四方面军指挥宫徐向前说:张
国焘“藉口肃反,翦除异己,建立个人统治”。
有这么一个人物在场,毛泽东难以出头。要是他跟张国焘争权夺利,说不定自己会丧了命--他在江西
大打AB团时的同夥刘士奇,就是张国焘杀的。迄今为止,毛对付的党的领导人都为党杀人而不为个人权力
杀人。无论毛如何跟博古、周恩来捣乱,他们也不会碰他。但对张国焘他就不那么有把握了。毛一定得回
避跟张国焘会师。
但毛无法反对進四川,他只能跟著走。到了四川边境,他开始要花招。他坚持要红军设埋伏打一支尾
随的敌军。这支敌军是四川军队,有能征善战的名声。毛的用意是红军如果打败,那么他就可以以川军太
厉害的藉口把红军留在贵州·
这场埋伏战毫无道理。敌军并没有挡在红军前面,而且根本没有骚扰红军。遵义会议制定的向四川前
進的计划中,曾特别说:“对尾追之敌”,应迅速脱离”,“勿为敌人所抑留”。但最高军事负责人周恩
来顺‘卒甲苎如此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川北在一帮格外贪婪的军阀统治下。县城裏也有三圣姜:;:
岩画票篮大星念书子署姜去姜鉴晶票芸笔左书;篙嚣画字:岩画妄谧竺想趁机跟著入川,但四川军阀“硬
是不要他们進来帮忙-,给中央军“吃了闭门羹”。从了毛。
一月二十八日,毛下令在一个叫上城的地方设伏。结果如毛所料,敌军名不虚传,反守为攻,把红军
打得落花流水。根据毛的部署,红军还被摆在背水作战的地位上,背靠一条被窄窄的峡谷挤得水流湍急的
赤水河。毛站在远处的山顶上,观看他的队伍的惨败,一天後才下令退兵。天下著雨,山路滑,退兵争先
恐後往前赶,伤员和妇女被推到後面。敌人紧追过来,朱德的妻子康克清的背包被一把拽住,她甩手扔掉
了背包,才得以跑脱。长征中这是唯一一次非战斗部队成员离敌人如此近。
四千红军死亡或受重伤:整个中央红军的十分之一。土城之战是长征中最大的败仗,一天之中损失的人
数比渡湘江时的伤亡还多。後来中共说,遵义会议後毛挽救了红军,事实恰恰相反。
赤水河上红军搭起浮桥向西退去,重武器和X光机等医疗器械都扔掉了。朱德手提驳壳枪,亲自掩护
撤退。他平常安详从容,现在也忍不住恼火发脾气。疲惫不堪的官兵们背著拉著他们的同志,在崎岖的山
路上艰难地爬行。下大雪了,雪埋住了密密的森林和深深的峡谷。严寒、饥饿、筋疲力尽、伤员的痛苦呻
吟,使幸存者几十年後仍记忆犹新。
这场败仗为毛不進四川提供了根据。就在这时,毛与张闻天夺了博古的权。两天後的二月七日,入川
计划宣告作废。但这时红军已经在四川境内了,因为赤水河以西就是川南。军事指挥官都赞成继续北進,
与张国焘会合。毛的老搭档林彪也和别人一样不满毛挑起土城之战。当毛到林彪的部队去争取林的支持时
,林把一肚子的火都挂在睑上。但是,依然是毛说了算。
红军於是再渡赤水河返回贵州。成千伤员被留在河西边的深山老林裏,无衣无食无药,几个月内大多
数都难逃一死。*
二十七日,红军重占遵义。蒋介石要的是红军去四川,不要红军在贵州立足。他派了两个师前来攻城
,又派飞机轰炸。红军打退了進攻者,稳住了阵脚。毛大喜过望,因为这两师是强敌中央军,如果红军能
抵御他们,就能在贵州站住脚。兴高采烈的毛赋词抒情:“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有了这场胜仗垫底,毛和张闻天才向中央红军,以及向张国焘的红四方面军发电报宣布:张闻天现在
是头号人物,毛是书记处书记。张闻天紧接著任命毛为红军“前敌总指挥”,一个专门为毛设立的位子。
自宁都会议以来,毛第一次有了军事职务。
但毛的“胜仗”代价惨重。彭德怀心情沉重地报告说,三军团:减员很多,现在只有一个团能维持原
编制,每连也只有五、六十人,其余各团,每连仅编四、五个班”。还说:两位团长负伤,六位营长伤亡
”现在各团部及军团参谋处一空如洗”。另一位“深为红军的安危担心”的军官黄克诚央求说:“剩下的
部队已经不多了。当前保存革命力量十分重要,应该尽量避免与敌人打硬仗,因为红军再也经受不起消耗
了。”
可是毛为了在贵州待下去,仍要再打现已控制了贵州的中央军。三月五日,他下令“消灭,中央军的
两个师。这一命令在野战指挥员中引起强烈抗议。林彪在十日打“万急”电报反对打这个强敌。
那天凌晨,张闻天召开了包括林彪、彭德怀等野战指挥员在内的二十来人的会议,讨论作战方案。毛
泽东在会议上完全孤立,甚至张闻天也不支持他。毛争著争著脱口而出,威胁辞职:以“去就前敌总指挥
职务力争”。众人抓住这句话,马上说:“少数服从多数,不干就不干。”毛被撤了职,前敌总指挥大家
选彭德怀替代。
毛自知失言,立刻行动要夺回军权。当天晚上,他手提马灯去找周恩来,周还是“最高军事首长”。
毛要周第二天早上再开一次会,这一次+长征中一般是把伤员留在老百姓家裏,留给他们一点钱。他们的
命运靠的是运气。张国焘的部队留下了一些受伤生病的女兵。在红色统治下受过罪的当地人有的在她们身
上泄愤,用割乳房、把木棍打進阴道等种种酷刑折磨她们。为了生存,有的女兵嫁给了当地相对富有的人
,但中共掌权以後,她们被划为:地主土,一生挨斗受歧视·一九八五年,党史学者找到她们时,看见这
些六、七十岁的人在严寒的十一月连鞋部舍不得穿的关键是,野战指挥员都无法参加,他们已回各自的部
队去了。
毛向周建议乾脆取消的敌总指挥,代之以一个新的“三人团”,由毛、周、王稼祥组成。周接受了。
毛是一举数得:既不伤彭德怀的面子,又安抚了因未擭实权而牢骚满腹的王稼祥,还使自己从此在军事指
挥上与周恩来平起平坐。
第二天开会,一切按毛的意思办。彭德怀的前敌总指挥一职被取消了,不打中央军的决定也被推翻,大
多数人的决定就这样被几个人串通著一笔勾销。
“三人团,决定在名酒“茅台”的家乡附近的鲁班场進攻中央军。彭德怀请求道:“敌人阵地工事坚
固,地形对我不利,无攻破[中央军)周浑元可能。似应迅速脱离当前之敌。”但“三人团”坚持说:“以
全部力量,於明十五号绝不动摇地消灭鲁班场之敌”。
当红军遵命向中央军的坚固阵地進攻时,国民党以机关枪迎候,红军大败,伤亡一千多。受到重创的
队伍又拥挤渡过赤水河,被逼回川南。蒋介石调兵堵住了红军回贵州之路。害怕千口张国焘会师的毛硬是
命令红军调过身来再渡赤水,强回贵州。这个决定是如此不通情理,如此不得人心,一道不寻常的命令以
“党中央总政治部”的双重名义下达给了几个高级指挥员:“这次东渡,事前不得传达,以保秘密。”
两个月了,红军四渡赤水,绕来绕去。李德纳闷地记道:红军在“兜圈子,越兜越小,有的地方经过
了两三次”,“疲惫不堪、毫无结果地乱绕”。眼看著红军给自己徒添惨重伤亡,他以为这一切是,古怪
、不理智”。不仅中央红军无端受罪,张国焘率领的红四方面军已离开根据地前来策应,何去何从,悬而
不定。为了个人权力而不顾红军死活的毛,後来把“四渡赤水”叫作他的“得意之笔”。
蒋介石跟李德一样,也完全不明白“红军徘徊於此绝地”是在搞什么名堂。他以为红军肯定会進四川
,中央军可以就势跟進,已在三月二日飞往四川最大的城市重庆,实行统一四川的大业去了。他的首要任务是取消大小军阀割据的“防区制”。
但军阀们暗暗抵制,蒋无法制住他们,中央军不在手边。
蒋努力要把毛赶進四川,他飞返贵阳,派飞机轰炸红军,使红军不能在贵州立足。同时,蒋公开地将
把守在四川边境的部队调开,等於告诉毛:那裏没设兵,赶紧去四川!但毛带著红军朝相反的方向--南方
--跑去。蒋搞不懂红军在干什么,一度猜想他们是不是想打贵阳。但红军没在贵阳停留,急急地从贵阳旁
边南下走了。
在连续不断的轰炸下,红军每天急行军四、五十公里,走得死去活来。过来人描述道:“部队越来越筋
疲力尽了。飞机在天上飞过的时候,我们简单地往路边一滚,也顾不上像从前那样看看有没有东西作掩体
。在村子裏睡觉时,要是炸弹落下来,我醒部不会醒,要是落在我身边,我翻个身就是。”“每天都有不
少人死去。虽然年初有几千人参军,*红军人数还是少多了。”
在这段急行军中,红军不得不丢弃剩下的医疗器械,医院也解散了。伤员从此几乎得不到治疗。除子
弹伤、炸弹伤外,大多数人的脚还因为穿草鞋天天疾走,擦伤感染,一著地就疼痛异常。
而红军要是進四川北上,完全不必经历这些灾难一一红九军团就是证明。在贵州境内南下过乌江时,
九军团的两干人因作後卫被截断在乌江北岸,他们无法继续南下,只好去四川。他们发现,除了一两场小
小的遭遇战外,再没人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下、在阳关大道上大摇大摆地行走,一停下
休息就是好几天。
毛泽东的“得意之笔,也给他的妻子带来痛苦。贺子珍跟随“干部休养连”行军。土城恶战之後,红
军在瓢泼大雨中走了三十公里,来到白‘贵州的老百姓非常贫穷,红军得以招收数于士兵。
沙。即将临盆的子珍下了担架,在一间草房裏躺下。几小时後,她生了个女儿,她跟毛的第四个孩子,这
天是一九三五年二月十五日。红军只在白沙停留一天,像以往两次那样,子珍得把孩子留下。当她就要被
抬著上路时,泽民的妻子把女儿裹在一件外套裏抱给她看,然後抱著孩子,拿著一把银元和做货币用的鸦
片,去找人家收养。泽民的妻子让她给女儿取个名字,子珍不住地流泪,摇摇头,说她再不会见到这个孩
子了。果然,收留孩子的老人没有奶,三个月後,孩子浑身长疮化脓,不久就夭折了。
共产党掌权後,子珍生活中的一个主要内容是寻找她遗留的孩子,但她从未认真找过这个女儿。她对
身边的人伤心地说:“长征路上生的这个女孩子,我连看都没看清楚她长个什么样子,也说不清楚具体是
在什么地方,送了什么人家。”但孩子萦绕在她的内心深处。一九八四年,她去世的那一年,当年的干部
休养连连长去看她,闲谈中,她突然冒出一句:“我是在哪个,哪个地方生的小孩子,你还记不记得?”
生孩子时毛泽东没有来看子珍,尽管他在同一个镇裏。後来行军路上遇上了,子珍告诉他孩子丢下了,毛
只点点头说:“你做得对。”
贺子珍对毛的冷漠是难过的。她对朋友说,毛有一句话使她,很受伤害”。毛对别的女人说:“你们
为什么怕生孩子呢?你看看贺子珍,她生孩子就像母鸡下蛋那么容易,连窝都没有搭好就生下来了。”事
实上,长征路上生孩子宛如酷刑。有个女人在行军中临产,还一步步走到宿营地。第二天,孩子留在了空
屋裏睡过的稻草堆上,身上蒙著稻草,哇哇地哭著,母亲又上路了。在涉过一条冰冷的河水时她晕了过去
,她的战友们找来一张木桌,轮流抬著她走。安全部门头子邓发的妻子分娩时,痛得在地上打滚,嘴裏骂
邓发。邓发被找来,站在一边垂著头。博古夫人说:行军中骡马比老公奸!
子珍产後两个月,灾难再次降临到她头上:她被国民党的飞机炸伤,差一点丧命。那是四月中旬的一
个傍晚,三架敌机在一片梯田尽头出现,飞得很低,连飞行员的脸部看得见。子珍跟战友正在一条小径上
歇气,猛然机关枪扫射下来,炸弹跟著落下,一时胳膊腿横飞,鲜血和脑液把土地搅成一滩滩红色的泥浆。
十多块弹片切進子珍的头上、背上,其中一块从背上划开一道大口子,一直划到右胳膊。她浑身浸透
了鲜血。医生把伤口表面的弹片夹出,嵌得太深的只好留在裏面。虽然用了白药止血,但血还是从不省人
事的子珍的伤口裏、鼻子裏、嘴裏淌出来。医生给她打了强心针,说她也许只能活两小时。连队负责人商
量把她留在老百姓家。他们立刻给毛打电话,毛就在隔壁的村子裏,他没有来看子珍,据说他“很累”。
他只在电话裏说不能把她留下,并派来他的医生,和两个担架夫抬子珍。直到第三天毛才来看妻子,那时
子珍已苏醒过来,但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再往下的行军中,子珍实在忍受不住痛苦,哀求身边的同志
给她一枪,让她死去。
两个月的向南,向南,没有一个目的地,红军队伍裏人人都在问:我们上哪儿去?上层人物知道计划
是進四川同张国焘会合,长远的战略方针是北上靠近苏联,但现在的行程却跟计划背道而驰。林彪大声抱
怨:这样会把部队拖垮的,像他[毛泽东)这样领导指挥还行?,四月,林彪给,三人团”写信,要求毛把
指挥权交给彭德怀,立刻北進与张国焘会师。连曾为私利支持毛不進四川的张闻天,也对毛非常生气。李德记道:有一天,洛甫[即张闻天]突然跟
我攀谈起来。我们通常很少打交道,可这一次他对我提起红军的危机,说这是遵义以来毛不计後果的战略
战术的结果。”为了红军不致全军覆没,“三人团”应该“让位给有能力的军事指挥官”。
毛对他的同谋者变卦大为恼怒。有一次,他跟李德同行,提到张闻天的名字时他声音变得尖利。他说
张“吓破了胆,在搞阴谋反对他”。但张闻天对毛不构成威胁,他已上了毛的船,要下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毛同时尽量拉拢他,他知道张闻天喜欢年轻活泼的姑娘刘英,就提议把她调到张的身边,使他们得以朝
夕相处。
四月中旬,红军進入中国西南角的云南省。毛下令停下来。但停下来得对付此地的土著苗族人,他们
骁勇善战,长征初期已经给红军制造了无数麻烦,根据地是没法建立的。下一步怎么办?毛说还要,向东
及向南,但向东无路,国民党大军正压过来:向南死路一条,那边是法国殖民地越南。
毛的指示激怒了野战指挥员们。四月二十五日,接到命令的当天,林彪打电报给中央说“应立即变更
原定战略”,“渡过金沙江入川,向川西北前進,准备与四方面军会合”。彭德怀也表示了相同的意见。
毛再也拖不下去了。四月二十八日,他终於下令转道向四川行進。一踏上往北的道路,红军前面便是
坦途一片,甚至还不乏有人暗中相助。当天红军就发现路边停著一辆大卡车等待著被“缴获”,车上装著
二十份十万分之一的精细地图,外加大量土特产:茶叶、火腿、白药。显然,要么是蒋介石,要么是云南
当局,用这种办法催促红军离开云南”陕去四川。红军到达四川边界金沙江时,三个渡口城都敞开大门,
毫无抵抗地接纳了红军,还献上食物、金钱。
渡金沙江花了整整七天七夜,船只在无人把守的渡口穿梭来往。蒋介石的军队待在附近不动。飞机在
空中盘旋,只是侦察,不找麻烦。过来人的印象是苍蝇多得怕人,“太阳一出来总有好几十万,比飞机还
讨厌”。
红军虽然進了四川,但为了避免与张国焘会师,毛不愿再往前走,要就地建立根据地。他派红军去围
攻离江边不远的会理城。会理城易守难攻,既有护城河环绕,又有十五世纪的坚实城墙。本地军阀拚死命
守城,把城墙外的房子一概烧掉,使红军攻城时失去掩护,又杀了几十个怀疑亲共的士兵,以防有人给红
军作内线通风报信。蒋介石看看红军停下来了,就又开始轰炸。红军伤亡惨重,无医无药。毛是不管的,
他从来没去看过伤兵。
红军的重大损失使将领们忍无可忍。林彪把毛带著红军走的这一大段弯路形象地比做“弓背”说他们早该走弓弦。为了以中央的名义来压制这片反他的声浪,毛要张闻天召集会议。
会议於五月十二日在会理城外一问草棚裏召开。毛寸土不让地捍卫自己的权力,发出阵阵暴怒之声。他
用老办法给彭德怀扣帽子,说他“右倾”,说他挑动林彪夺权。林彪待要争辩,毛冲他大吼:“你还是个
娃娃,你懂得什么!”林彪吼不过毛,只好不作声。彭的弱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为自己争夺权位,哪怕
争夺得有道理。他也没法跟毛比赛扣帽子。
最重要的是毛有张闻天当枪使,张不敢不照毛说的办,虽然他於心不安。他後来说他“勉强”地按毛
的意思作了结论,用“很厉害,的,过火的”“机会主义大帽子”打击彭德怀和别的反毛的人。人们只有
沉默。跟毛作对非同小可,又伯内讧分裂党和红军。结果毛仍然掌握军权。毛对差点取代他的彭德怀恨之
入骨,会一开完就把彭的朋友、跟彭意见相同的黄克诚在干部会上狠批了一顿。黄知道“真正矛头是对著
彭德怀的,只是“不便对彭德怀直接点名批判”。会理的仇,毛记了一辈子。
毛也很聪明地作了让步,收回了打会理的命令,明确同意“立即北上,同四方面军会合”。毛躲避这
一天躲了将近四个月,损失了三万红军。长征,也就长出来两干多公里。
毛仍然害怕与张国焘会师,深知一场恶斗必不可免。他马上著手准备这场权斗。首要的一步,是让他
的地位得到莫斯科认可。由於电台联系没有恢复,五月底,毛派他信得过的陈云去苏联。陈云既是书记处
书记,人又谨慎,与世无争,对毛乐於从命。在莫斯科,陈云的报告经过仔细推敲故意含糊其辞,给莫斯
科造成印象:毛做领袖是在正式的政治局会议上,经大多数人推举的。
中央红军往北去与张国焘会合,行進到四川中西部时,面临天堑大渡河。陡峭的山谷中,五月下旬喜
马拉雅山的融雪卷起奔腾咆哮的激流掹浪,漩涡密布,河床布满尖利的岩石,使涉水无法想像。河上只有
一座桥,叫泸定桥,建於十八世纪初叶,是四川通往西藏的要道。这是一座雄伟的吊桥,全长一百零一公
尺,宽两公尺多,十三根粗大的铁索连接东西两岸,九根作桥底,每两根相距一尺左右,上面铺著木板做
桥面。红军“飞夺泸定桥,是後来长征英雄史诗的代表,美国作者索尔兹伯坚(Harris。nSalisbury)的《
长征》(了heL。ngMarch)一书封面一书封面,赫然就是这座桥。美国记者斯诺一九三六年采访了毛以後写
道:过泸定桥“是长征中最关键的时刻”。“木板有一半给抽掉了,从岸边到河中心只剩下光溜溜的铁链
。在东岸的桥头,敌人的一个机关枪阵地正对著他们,它的後面是由一团白军把守的阵地……谁能想到红
军会发疯似的试图从光铁链上过河呢?可是红军却偏偏这样做了……头一个战士中了枪,掉到下面的水流
裏,第二个也掉下去了,接著是第三个……敌人把煤油扔到桥板上,桥板开始燃烧起来。这时,大约有二
十名红军战士用双手和膝盖匍匐前進,把手榴弹一个接一个地扔進敌人的机关枪阵地。”
其实,在泸定桥根本没有战斗。红军五月二十九日到达时,泸定桥没有国民党军队把守。从国民党军
队的大量来往电报、部署可以看出,长征故事中说的守桥的国民党二十四军第四旅李全山团,其实并不驻
屯泸定城,而在远处的化林坪一带。驻扎泸定的是步二旅旅部,旅长余松琳。红军到来前夕,该旅就离开
了,被派去五十公里外的康定泸定、康定并属的西康地区专员六月三日的通报也表明,步二旅“集中康城
附近”,不在泸定。当时国民党无数通讯没有一份讲泸定桥打了仗,只提到红军在主泸定桥的路上,和离
开泸定桥之後,有几次小型遭遇战。
红军先头部队到桥边时,指挥部设在离桥不远的天主教堂裏,向河对岸已无国民党军的泸定城打炮。
当地人大多是天主教徒,其中一位妇女家裏开豆花店,就在红军所在的桥边,红军还住在她家。一九九七
年这位妇女已是九十三岁高龄,但头脑十分清晰,她对我们讲红军“阴一炮,阳一枪地打过去”,然後r
”陨慢过完桥”,过桥时,没有打”。
有的木板是被损害,可能有拆去的。九十三岁的老太太记得红军来借老百姓的门板去铺桥,有的人家交出了宝贵的棺材盖子,队伍过完後老百姓各自去认领。泸定桥只有一次剩下光溜溜的铁链,那是中共政权拍宣传长征的电影《万水干山》时。
过桥时红军没有一人伤亡。首批过桥的二十二名战士,在六月二日过桥後,每人得了一套列宁装、一支
钢笔、一个碗和二双筷子。他们中没其他红军过桥时也没有伤亡。周恩来的警卫员描述周听说有一匹马掉
在河裏淹死了很著急,问过桥的指挥宫杨成武:厂人有没有受损失?,当听说没有时,周又问:“一个都
没有?”答覆是:“一个都没有。
大渡河上还出了个神话,即“强渡大渡河”,在泸定桥南七十五公里的安顺场。那裏渡口宽阔,没有
遮掩,红军渡了足足一个星期,在国民党侦察机的眼皮底下。但同样,无一伤亡。*
国民党部队再无能,凭借天险优势,也不至於让红军毫无伤亡吧。飞夺泸定桥”纯系虚构。邓小平在
一九八二年对美国总统卡特 (JimmyCarter)的国家安全顾问布列津斯基(ZbigniewBrzezinski)亲口说:“
这只是为了宣传,我们需要表现我们军队的战斗精神。其实没有毛一九三五年五月三十一日步行过了泸定
桥。他离张国焘只有三百公里了。在他跟张国焘的先头部队之间横著藏民散居的“大雪山”。尽管山叫这
个名字,当地人告诉我们说,毛翻山的那个季节和那个地点并没有积雪,只是寒冷异常,刺骨的风吹著夹
雪花的冻雨袭击著没有冬衣御寒的红军。筋疲力尽的官兵渴望减轻一点负担,把厚一点的衣服在山下热的地方都扔了,如今他们只好靠出发
前暍辣椒水来抵抵寒气。翻越四千多公尺的高山,严重减弱的身体无法与空气稀薄的高原气候拚搏,许多
人就长眠在那裏了。担架夫跟挑夫最苦,有的坐下来喘口气,就再也站不起来。
*二苎四六年,一位英国作家间彭德怀过大渡河的事。彭委婉地说:“那是很早以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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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爬雪山没坐担架,是自己走过来的,拄著一根木棍,走得还比他年轻的警卫员轻松。
张国焘的人在山那边等著欢迎中央红军,预备了一大堆急需的物资:盐、茶、鞋袜、毛毯、手套等等
。毛跟中共其他领导收到额外的食物、粗呢制服、驴马,毛的马是特别挑过的,性情温顺,还有个医生来
给他当护士。一星期後,六月二十五日,张国焘纵马三天,穿过峭壁森林,来到抚边村与毛等会台。中国
两支最大的红军就此会师。
几天之後,七月四日,蒋介石的连襟、南京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拜访了苏联大使鲍格
莫洛夫(DmitriB。g。m。l。v)。拜访名目是谈日本侵略华北的事,但临走时孔对鲍大使说,蒋很想与他
儿子团聚。这是蒋介石递信给斯大林:我已经让你的两支红军会合了,释放我的儿子吧!苏联大使显然早
有准备,当场回答道:“我们并不阻碍他回国,但据我所知,是他自己不要回来。”
虽然蒋介石没有要回儿子,但他完成了统一西南三省的目标。贵州军阀王家烈被迫辞职,拿了一大笔
钱走了。云南省主席龙云跟蒋介石合作,暂时地保持了良好关系。战略要地四川如今由蒋全盘控制。中央
军跟随毛入川之後,蒋本人马上在五月分再回重庆,在四川待了好几个月,著手把这个人口最多的大省建
成未来对日作战的基地。
毛泽东也在他的上升史上迈出了一大步。长征前他几乎被扔下,数月之间,他已是中共中央的实际掌
权人。虽然中央红军从四万多人减少到不足一万,但没有关系:红军可以重建,可以壮大--只要有莫斯科
的支援。而莫斯科只认中共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