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我给四川一位正长期坐牢的良心犯的妻子打电话,得知她的女儿今年考上了大学,但孩子认为自己只考上当地一所普通院校,不太理想,很想复读一年。我说,只要孩子愿意,我们就应成全孩子。如果上一所不理想的学校,孩子并不开心,可能还会影响到将来的前程。可这位难属说,我不想让孩子复读了,她还有个弟弟正读初中,家里没那么多的钱。我听出她话里的为难,告诉她不要着急,让我想想办法,看能否请朋友帮帮忙解决点学费。
于是,我便联系了一位朋友,问她能否帮助孩子找到复读的钱。朋友迟疑了一下,说可以问问看,但估计只能解决部分学费,不够孩子一年的费用。我说有总比没有强,剩下的我们再想别的法子解决。她答应了。
很快,她就打来电话,说搞定了。她找了一位现在在澳大利亚的朋友,说这位朋友和当地的一些朋友成立了个\"中国政治与宗教受难者后援会\",专门帮助国内受难的朋友。那位朋友说他们后援会可以出资600澳元,折合人民币大约3800元,由于后援会财力有限,这是他们对国内个案每年援助的上限。
我一听大喜!既然人家帮了忙,总得给人说声\"谢谢\"。我就请国内的这位朋友介绍,通过网络\"认识\"了澳洲的这位大哥。其实我联系这个朋友,还希望多给他说几个人的情况,因为我知道国内有的朋友坐牢后,他们的家人生活很艰难!要是这位朋友有条件的话,何不请他多帮助几位?就这样,我在skype加了这位朋友,他就是孙立勇大哥。
有一天上网,我看到孙大哥也上线了,就主动和他聊起来,感谢之辞是必不可少的,渐渐地话题也多起来,我就很自然地把我所知道的几个人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告诉他,希望他也能帮助他们一下。交谈中,我才知道孙大哥去澳洲没几年,之前曾在北京坐过7年牢。他在澳洲干的是给人搬家的苦力活,原本就挣钱不多,但他还是和当地的几个朋友发起成立了\"中国政治与宗教受难者后援会\",他们辛苦挣的钱除了养活自己以外,剩下的几乎全都拿来帮助国内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还告诉我,由于钱太少,他们只能把援助对象分为四类:
一、六四死难者家属、六四伤残者本人及其亲属;二、所谓六四\"暴徒\"及其亲属;三、因宗教信仰受迫害的本人及其亲属;四、因不同政见被捕入狱者及其亲属。
他说:\"我自己在监狱里时,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他们也很难,但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我,这让我很感激。所以我在刚出狱后,在北京用自己开小书店挣的钱也帮过一些人。要不是因为再次受到打压,书店开不成,导致女儿开学后连报名费都没有,我是不会出去的。并且我自己也曾因呼吁为六四平反而被判了7年刑,我对这些人在感情上有着割舍不下的情结,不帮助他们,我心里过不去。我帮助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惦记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很快就绝望。\"
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帮助这些人,他不得不经常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募捐。但他也悲凉地告诉我,这项工作难度很大,收效甚微。
他的一番话给了我极大的震撼!在这样一个浮躁喧嚣、充斥着物欲的红尘浊世里,很多人都已不再有对他人的关爱之心,即使有也非常有限,绝对不会象孙大哥这样是用自己卖苦力换来的钱去帮助别人,他的女儿在澳大利亚也在很辛苦地打工半工半读,他完全可以把这些钱节省下来,给自己的女儿花。我有点后悔把更多人的情况告诉了他,因为这又会加重他的负担,他知道了不帮助是不可能的,但要帮助,他又得做更多的工作,还得四处求人。可他说没关系,只要有办法,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他们。
有一次聊天,孙大哥说,兄弟,你不要做那些激进的事,把自己弄进去。你不是搞政治的,你就是一个简单的人道主义者,千万不要把自己弄进去。再说进去了只有你自己受罪,家人受苦,别人再着急再想帮你也是干着急,就算帮也是很有限的。
说实话,我给自己的定位也是这样,我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其次才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我请他放心,并向他做了保证,说自己绝对不会做有可能被抓的事,但他们如果非抓我不可,我也没有办法,也不逃避,因为他们做事情根本没有底线和逻辑。当我们聊起当地国保对我的态度时,孙大哥说,你不要恨他们,他们也是人,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要养家活口,要用宽容心对待他们。最后,他说了一个让我永远铭记的词:大爱无敌。
我想,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包涵两层意思:一是心中有大爱的人没有敌人;二是心中有大爱的人,没有人能敌得过。是的,大爱无敌,若不是心中葆有大爱,他是不会做出这样无私的举动来的。
说实话,我最崇敬的人不是曼德拉、马丁.路德.金或甘地那样的人,而是圣德蕾莎修女。我曾拿他和德蕾莎做过比较,或许是我太苛求,或许是德蕾莎太有名,我曾一度认为他没有德蕾莎伟大。但一个朋友说,他比圣德蕾莎还要伟大,因为德蕾莎是在为了她的上帝而做事情,她也有功利心理,她希望自己死后能进天堂。而孙大哥不一样,他完全是因为那些人是自己的同道,是发自于内心的人道同情促使他去做这些事,他是没有功利心理的。我后来想了一下,其实,我不应该拿他和圣德蕾莎相比,他们的伟大不分高下,各有千秋。
孙大哥和我聊天时,经常用北方方言和我说着很粗糙的话,让我听了很感亲切。这并不是因为我也是个糙人的缘故,而是他的糙话里透着让人特别温暖的真情。孙大哥对人很真诚,好多人说起来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也对我说了,兄弟你只要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大哥能帮到什么程度就帮到什么程度,千万别憋在心里自己扛着,毕竟我出去了,比在国内的人好一点。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心里感动着。心地如此淳朴善良的人我见得不多,他是其中的一个。
我特别喜欢和他聊天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经常流露出一种很率真的想法。有一次我们闲聊,他问我我的家乡好不好玩。对于家乡,说实话,我现在没多大好感,同样是人心浮躁物欲横流,同样是肮脏到极点,同样是环境污染严重。可我为了不扫他兴,便转捡牧区的那些事情来说。我就说草原多么美丽,牧民多么淳朴善良热情,羊肉有多好吃。结果他听了后说,兄弟,哪天有机会,咱哥儿俩去牧区顺它两只羊,咱什么也不干,就在草原上看着蓝天白云,喝着草原上的湖里的水,自己烤羊肉吃。我听了哈哈大笑,哪里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啊?让牧民知道了还不让人家把腿打断。我知道他是在和我说笑,可我还是为他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感动。
有一天晚上,我在skype上又遇到了他,听他的声音不对,问他原因。他说,前几天在\"亚太人权基金会\"组织的颁奖大会上,他代那些\"六四抗暴者\"领奖并介绍他们的情况,说到动情处,他哭了,所以嗓子有点哑。我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他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在大庭广众下放声痛哭的情形,但我想绝对会令人动容。
我一直担心他的身体,因为他干的活大都是从汽车上往楼房里搬家具,有的家具还很重,比如钢琴,小的也要700斤,由于楼道窄,只能两个人搬到四楼或者更高,所以他们随时都会有受伤甚至生命受到伤害的危险,孙大哥已不再年轻,还要干这样的重体力活,但他人到中年被逼飘泊异乡,人生地疏语言不通,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只能做这样的事情。他告诉我,因为前两天和他一起搬一张约300斤重的大桌子的那个人不会干活也没力气,导致他的腰扭了,只好擦点红花油来缓减疼痛。听了这话,我很着急!我以前干体力活时也扭伤过腰,那是足以让人站不起来的痛苦,但我只能干着急,我会点按摩,可这有什么用呢?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只好提醒他多注意,不要再受伤,好好休息几天。
孙大哥,保重!
2007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