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8日,对中国农民郝金安而言,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日子。身陷囹圄九年后,他重见天日了,但时间已经使他麻木,太多的痛苦和委屈已经使他变得平静如水。在这个日子里,既看不到他呼天抢地,也没有看到他怨天尤人,更没有看到他激动流泪,只有木枘的眼角挤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五十多岁的年龄,看上去却比六十岁的人还要苍老。
检察机关还提供了此案报案材料、乡宁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鉴定刘茵和系因窒息及颅脑损伤死亡)、现场勘验笔录、法医鉴定书等。检察机关称,经提取化验,郝金安处发现的白色衬衣的左前襟及左袖口的可疑斑迹均为血迹,其血型与死者刘茵和一致。案发现场所留皮鞋足迹特征和郝金安右脚橡胶底皮鞋鞋底特征属同一种花纹。 山西省临汾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被告人郝金安犯抢劫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1998年12月30日,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出裁定,核准临汾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判决。 真凶被抓一年,郝金安仍在狱中 此案再一次暴露出我们刑事司法制度中的种种黑暗,但最令人不解和不满的是,明明已经知道郝金安是冤枉的已经一年多了,司法机关迟迟不肯放人。郝郝金安又继续在汾阳监狱服刑一年多。 2006年4月11日,河南宜阳县警方在一次巡逻中抓获犯罪嫌疑人牛某,牛某被抓后向民警坦白,自己曾经在山西一个煤矿抢劫杀人,被杀者姓刘,并交待是郝金安“顶罪”等细节。河南警方迅速与山西警方联系,确认此人正是1998年1月19日杀害刘茵和的凶手之一。 得知真凶被抓的消息后,郝金安的亲人开始四处活动,他们先后三次从河南千里迢迢找到山西司法机关要求放人,但各种努力都没有结果。11月下旬,郝金安的姐夫吴明甫及其外甥刘战洪等人又一次来到山西,找山西省最高人民法院及临汾市中级人民法院等部门,他们在这些部门里一等就是一天,但都不给正面答复,临汾市中院甚至进行刁难、阻挠他们的解救行动,吴明甫等人据理力争,法院负责接待的人员就威吓、恐吓他们“不得难说。”他们又找到山西省检察院,山西省检察一名女检察官称,已认定郝金安是清白的,但尚有一名嫌疑人没有抓到。“只有抓到这名嫌疑人后,法院才能够进行判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吴明甫等人只得回到河南。 12月16日,郝金安的外甥刘战洪接到《大河报》记者打的电话,邀请其再去“救人,”刘当即对记者疑惑地说:“半个月前我们才去过山西,我们心里确实没有底气,上一次人家还不愿意搭理咱,这一次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在记者的一再要求下,才同意前往。 就这样,当郝金安走出汾阳市监狱大门的时候,离真凶牛某被抓整整相隔19个月时间。 警方侦察漏洞百出 据郝金安的姐夫吴明甫介绍,在当年的讯问笔录中,曾白纸黑字地写着郝金安“交待“的情况。有一份落款时间为1998年8月5日的笔录显示,郝金安曾明确提醒办案民警,牛某、杨某可能是作案凶手,但不知为何,警方却没有对这些重要线索作进一步落实。 郝金安告诉警方,刘茵和以及牛某、杨某都是自己同乡,在煤矿上打工。案发前几天,牛某、杨某在郝金安住处已经住了十几天。一次,刘茵和在郝金安的住处曾对牛、杨两人说:“你俩这么年轻,不好好干活,还能光靠老乡?”牛某和杨某两人与刘茵和吵了几句。案发当日的深夜,牛、杨两人回到住处时,郝金安已经休息,“他俩在脸盆里洗手后没倒水,把一件衣服塞进屋内放衣服的编织袋中就走了”。郝金安第二天起床倒水时,发现脸盆里的水有些红,但他“没有考虑那么多。” 在这份讯问记录中,郝金安表示:“这个案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死者无冤无仇。如果是我作的案早跑了。”但这些话,并没有让警方放弃最初的“侦查方向”。并且,几级检察官及法官们都没有采纳郝金安的这份供词。仍然对其判了罪。 郝金安的姐夫接受采访 目前,郝金安被安排住在太原市109医院接受身体检查及治疗,但室内室外都有警察把守,除其亲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因为郝金安的冤案在《大河报》披露一些端倪后,震惊全国,又一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当局害怕的就是国内外记者进行追踪报道。 中国信息中心记者通过多方努力,在医院外围找到其姐夫吴明甫,了解到郝金安被冤判的情况。 中国信息中心记者:郝金安家里还有什么人?他是哪一年到山西煤矿上打工去的? 吴:1995年他外出打工,这一去就是四年没了音讯。后来听同乡捎信回来,我们才知道他在煤矿上做工。矿主太黑,不准他与我们家人联系,又没给啥钱。他出事后,我们才知道情况的。 记者:他家里情况如何?他不回来,家里人不惦记吗? 吴:咱们当然惦记,但无法联系。他爹娘也就是咱的岳丈岳母,早已去世。由于贫穷,他没能成家。光棍汉一条,但身体很壮实,没啥病。但现在一身的病了。 记者:你能谈谈他被判死刑的经过吗?起因是什么? 吴:咱们是当地公安协助调查人员来了之后才知道情况的。他们跟咱们讲,金安在山西省全湾子煤矿打工,1998年1月,他们那个矿的刘茵被人用刀杀死了,金安被乡宁县台头镇派出所几名民警叫走,民警同时在他的住处找到了和现场脚印吻合的一双鞋及一件带有血迹的衬衣。但警方没有做相关调查,就直接将金安刑事拘留了。咱和他姐去过乡宁县看守所,但不让咱见面,警察都说他杀了人,咱没有证据,只能听警察的,离开的时候只是捎了点钱给他。后来就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记者:听说是公开开庭,在法院审判时,没通知你们到庭吗? 吴:没有通知咱们到庭,咱们也不知道请没请律师,是判了之后才知道的。金安被判刑后给他姐写了信,他在信中说:1998年1月24日晚上,台头镇派出所几名民警先把他带到裴家河煤矿一宿舍,关起门就打,并剥光了他的衣服,其间他数次昏迷,又被冷水泼醒,一直打到天快亮,他才被带到台头镇派出所。在派出所,他再次遭到不同方式的毒打。金安说,在派出所几天时间里,自己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同时感到腹部疼痛难忍”。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就“胡说一通”。随后,民警把他送到县看守所,看守所工作人员带他到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腰子(肾)被打坏了”,必须马上做手术。就这样,金安的一个肾被切除,左腹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记者:现在他出狱了,跟你们讲过他被毒打的事情吗? 吴:他现在言语很少,只是夜里趁警察不注意了,才跟我们讲一些。在台头镇派出所,警察逼着要他交待杀了人,他说他没有杀人,警察把他往死里打,1998年元月份正是浓冬,警察把他衣服脱光后,用电警棍打,用棍棒打,用脚踢,把他打得全身都是伤,后来他就被打昏死过去了,他们就用冰水往他身上泼,把他泼醒过来后,他冻得不行,他们也不给衣服给他穿,这样折磨了五天五夜,金安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们说他是“装的。”又继续打,金安再也挺不住了,只好“招供”:胡乱说一通。直到警察对口供满意后,才送他到医院。在医院检查结果是:左肾破裂。医院给他做了肾切除手术。 记者:他们判刑后送到哪个监狱了?你们去看过吗? 吴:送到汾阳市监狱服刑。因为太远,咱们一年去看一次,捎点钱给他用。在汾阳监狱会见证上,郝金安的编号上写着一个“残”字。咱们问他怎残废的,他说除割了一个腰子(肾脏)外,腿脚都不灵活了,常抽筋,左手不停地颤抖。现在,医院的检查结果不对咱们说,咱们也不知道他患有哪些病。 记者:判刑后,郝金安没有再申诉吗? 吴:金安一直不停地申诉,九年多来,他在狱中也写了一千多封申诉状,主要写给山西省高院、山西省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等部门,称自己是被公安屈打成招,但申诉信都如石沉大海。 记者:郝金安为自己无罪申诉有证据吗? 吴:有。其实,在案后被捕后,金安反复对公安人员讲,自己不是凶手,他还有证人,当时,他在煤矿职工姓马的家里打扑克,直打到深夜11点多钟,这些事,警察可以去调查。另外,一个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警方所指控的鞋和白衬衣有血迹的问题并不准确。金安讲,他自己根本没有那件带血的白衬衣,那双鞋是姓杨的卖给他的,价格为20元。金安还向他们提供:真正凶手可能是姓杨的。但警察不去调查,硬逼着要他承认。被判刑后,金安在监狱里反复向有关部门申诉的也是这些内容,但是,检察院也好,还是法院也好,都不理睬金安的申诉。 记者:他给你们写信的内容,主要是谈他无罪吗? 吴:对。他说:“认罪服法”这个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没有罪就谈不上‘认罪’二字,他说他是冤枉的,判决书上的犯罪事实都是捏造的。他跟咱们讲,省高院的法官复查案子时,张口就说‘你的案子判得特重’,但金安对他们讲:咱说不上是特重,咱本来就没罪。是公检法给咱定的罪。 记者:你们家人没有帮助他申诉吗?比方说上访、写申诉信找有关部门没有? 吴:怎没写!把申诉信写了给山西省高院、省检察院里寄,都没有得到答复。律师也请不起,他们伸手就要钱,咱们又很穷,没有那么多的钱。现在司法机关那么黑,有谁愿意给咱穷人主持公道?咱们也做了很多努力,但没有办法给金安讨个说法呀! 记者:真凶抓到后,为什么一年多才放郝金安? 吴:咱们找了一年多,他们就是不放,他们说还有啥程序要走过完,一步一步矗罄从炙祷褂懈錾姘溉嗽泵蛔サ剑荒芊沤鸢病U饽氖鞘裁捶裳剑前言劾习傩彰挥械比丝创I轿魇〖觳煸旱囊晃恍瞻椎募觳旃倩垢勖撬担核诩嘤锖芎茫〗鸢捕颊勰サ貌怀扇搜耍顾邓芎谩U馐鞘裁词赖姥剑Α?br> 说到这里,吴明甫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了。 身体残废仍然强迫劳动 判刑后,郝金安被送到汾阳市监狱服刑。
2007年11月底,当真凶已被抓、郝金安的冤情已弄清楚一年多的时间后,吴明甫等人找到山西省检察院要求释放无辜的郝金安时,而检察院不同意释放郝,检察官则荒谬地称:郝金安在里面生活得很好。 据郝金安的家人介绍,郝在汾阳监狱服刑期间,受到不同程度地虐待,特别是1998底年到2003年的六年时间里,郝每天被强迫劳动改造,不能完成定量的劳动任务还要加班加点,“吃不饱”是常事,常常受到管教干部及劳改人员的殴打。 尽管郝金安被确定为残疾人,但是,到了汾阳监狱后,被分配到该监狱的服装车间从事手工业生产,主要是为服装锁眼、定纽扣等。刚开始手脚不熟练,常被监管及管教干部拳打脚踢,强迫他加班到深夜十二点后才能休息。 2004年以后,监狱的条件有所“改善,”郝受打骂的少一些了,但他的身体健康不断恶化,除腰背、腰椎疼痛之外,加上手脚抽筋,并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 由于病痛的折磨,郝金安多次腹腔疼痛,但监狱只是给几片药了事。有时,郝腹腔疼痛发着,几次都疼死过去,送到监狱医院打点摘后又活了过来,住几天医院后,又回到监狱劳动。 九年来,郝已习惯了忍受,不管是来自于管教干部还是监号犯人的打骂,他都默默地承受,不管分配他干什么活,他都拼命完成。 当年律师如是说 郝金安“杀人案”的办案律师是临汾市诚敏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王维钧。是当时由司法机关指定的办案律师。对于当年他是否真正起到了辩护的责任,现在不得而知。但据郝金安的亲友介绍,王没有尽到辩护律师的职责,效果不好。现在案子真凶水落石出后,郝的家人为了索取当年的一些法律依据及证明材料,在中国信息中心记者的陪同下,一起到临汾市诚敏律师事务所。见到王维钧后,他一脸的“正气。”张口就说:“这是一起冤案,郝金安是无罪的。” 据王维钧说,判决认定“被告人郝金安为牟取他人钱财,采取暴力手段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抢劫罪,且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特别严重,应从严惩处”是错误的。自己在法庭上就一直咬定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控罪名不成立”。 王维钧说,从1998年1月起至当年11月临汾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判,郝金安均辩称,鞋是杨某卖给他的,血衣不是他的,他没有作案。作为法院指定的“辩护人,”王维钧在调阅卷宗后,也当庭为郝金安做了无罪辩护,认为本案杀害刘茵和的真正凶手没有查清,杨某等人有重大嫌疑,作案凶器没有找到,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郝金安杀害刘茵和,郝金安应无罪释放。王维钧说,在今天看来,皮鞋、白衬衣虽然是在郝金安住处找到的,但警方并没有找到相关凶器,在没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的情况下,草率地认定郝金安杀害了刘茵和,违反了《刑事诉讼法》疑罪从无的基本原则。但法院认为,郝金安在乡宁县公安局受审时,有一次曾交代是他杀害了刘茵和,并最终采信了公安机关的这一说法。 谈话过程中,当郝的家人追问他,你既然认为郝无罪,是否到煤矿的现场进行调查时,王说他没有去。郝的家人又问他:你看到案卷上漏洞百出,是否请求重新调查?王显得十分无奈的神情。 佘祥林,聂树斌,郝金安之后,下一个叫什么 郝金安走出呆了8年多的监狱,外面的阳光一片灿烂。接下来他要等待国家赔偿。面对突然而至的被释放,其已经没有了激动,据郝金安的姐夫介绍,当他们问他在监狱里的时候,冤案屡屡得不到昭雪是什么想法时,他只是淡淡地说:熬啵!等啵!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的神情。 他为什么这么平静,他为什么不生气呢?不是他不生气,如果他不生气,当初在看守所和监狱他就不会因不服指控和裁判遭到毒打,以至于落下满身的残疾。可是他能永远生气吗,如果他继续生气,他就等不到昭雪的这一天,就会被活活地打死、气死。人的求生本能使他面对刑讯逼供和沉冤难雪只有屈就。 九年多的冤狱,直到真凶被抓住后,其才得以清白。或许他是幸运的,因为那个聂树斌,早已含冤去世,而至今,依然背负着杀人的罪名。佘祥林,也是在自己的妻子回家之后,才得以洗冤。 那么,中国的公检法机构哪去了?佘祥林、郝金安等人在监狱的时候,一封又一封的申冤信又去了哪里?中国的执法者对人性的冷漠,对个体生命的冷漠,是多么的让人心痛。佘祥林,聂树斌,郝金安之后,下一个叫什么? 2007-12-19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