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的“两会”，标明中国政治的倒退。这是我的一个基本判断。
中共十八大新一批领导人登台，国人寄予厚望，知识分子也希望陷入僵局的中国政治转型能够借此机会找到突破口，但“两会”传递的信息却恰恰相反。记得在“两会”某次新闻发布会上，当记者问政治体制改革话题时，发言人明确表示“中国已经找到了适合于自己的政治发展道路”，言外之意：政治改革无需再搞了！果然，此次“两会”大谈特谈的是“行政体制改革”，政改则完全被“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所取代。
没有人否认行政体制改革的必要。任何一个大国的治理，都需要不断进行技术、职能层面的调整，以改进、完善政府的管理。就此而言，此次“两会”期间推出的国务院机构改革并非全无意义。但“地球人都知道”，当今中国严重的公权力腐烂，必须靠政治结构的转型和现代化才能根治，而这恰恰是党国统治集团向来拒绝者。
当然，过去的“拒绝”来得比较简单，比如吴邦国式的“五不搞”，它带有被动应战的性质，显得粗野而狼狈：“三个自信”就聪明了许多，它从被动否定别人，变成正面肯定自己，这使得“拒绝”更“顺理成章”。新任总书记的“中国梦”则更上一层楼，它把“梦”、“中国道路”、百年中国史、甚至5000年华夏文明史连在一起，不但保留了浓重的党国意识形态正统，而且让古老的文明为当下“道路”背书。这个“拒绝”显得何其正大而凛然！
一般来讲，新的领导人上台，往前走是进步，原地踏步已经是退步，明目张胆的“向后看齐”则更是退步的退步。那么此类“拒绝”又当属于哪种？
不但如此，“中国梦”还有个不容忽视的背景，那就是伴随着中国30年经济的高速增长和中西方经济对比优势的某种易位，一些国人似乎真的飘飘然起来，这使党国版的“中国梦”更具“说服力”和“动员力”。谁不希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呢？谁不希望一雪中华民族的百年耻辱、让这个民族在世界上扬眉吐气呢？这种民族情绪和党国需要结合在一起，很容易发展为病态的、非理性对外示强的国家主义。钓鱼岛问题可以暂且不论（围绕这个岛的主权争议涉及复杂的历史，而且中日两国的国内政治似乎都有希望这个冲突进一步“升温”的理由），那么南海呢？中国最近在南海“维权”上日趋强硬，却很少见国人质疑当年由中华民国政府单方面宣布、几乎划到别人家门口的这一大片“海洋国土”是否真的合理。中国在近代历史上曾深受弱肉强食的列强规则之害，那么我们今天的行径是否也有点儿当年恃强凌弱的帝国主义味道？这样的“中华民族复兴”难道是值得欢迎的吗？！
这里还没有说到强硬化的对外政策对中国国内政治的影响。毫无疑问，“党”需要这个东西，因为它有助于现存政权和现存制度的稳定及合法性。国际关系的紧张会提高国内一些重要势力——比如军人和保守的政客——的影响力，也会促使国内政治气氛的向左转，从而越发不利于中国民主转型。最近不断有朋友撰文，呼吁警惕中国的“军国化”乃至“法西斯化”，就是这个道理。
援引今年初被“枪毙”的《南方周末》元旦献词的说法，中国人真正应该做的是“宪政梦”，只有宪政，才能使每一个公民拥有生命的尊严，才能使所有中国人“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也只有宪政，才能使中华民族真的走向世界，汇入人类文明主流。没有宪政，没有对民主、法治、人权的基本尊重，即便哪天中国真的成了GDP“世界第一”，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夸耀的，它只会让世界更加恐惧。
我相信，习近平、李克强并非不懂得这个道理。都是同龄人，谁也不比谁聪明或傻到哪里去。中国政治是复杂的。新上台的领导人面临巨大的党机器的惯性和既得利益集团的掣肘，想做点什么可谓难上加难。当他（们）还在犹豫，还没有下决心做出改变或缺乏勇气做出改变时，除了老话，他（们）又能说什么呢？而“党”的传统历来是新人上来除了重复“老话”外，总要创造些“新话”，这也是“中国梦”产生的一个缘由——但再说一遍：这实在不是什么进步，而是倒退；更何况这么好的一个词儿如今已经臭了街。
我赞成“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提法，但没有宪政，没有实打实的来自自由公民、独立媒体、反对派团体及良好的制度设计对公权力的制约，一切“壮士断腕”式的豪言壮语、“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式的表态或“人民的梦”之类的美丽许诺都是空谈。空谈误国啊！习、李真的要“行大道、民为本、利天下”么？请从斩断一党垄断公权力的迷思开始！中国的政治转型需要一步步进行，它的最终目标是改变政治结构和权力游戏规则。共产党干得好，有可能继续掌权；干不好，就让别人上台试试。这没有什么不可以，也没有那么可怕。当然，对中国来讲，这需要一些时间，需要观念转轨，需要在全体民众、首先是党的官员中培植新的公民政治文化。共产党作为执政者应该承担起转型的政治责任，包括创造必要的制度环境让反对派成长，而这也需要气度，需要智慧，需要勇气。这才是“行大道”者的美德。
类似的话过去已说过很多，刚刚闭幕的“两会”又促使我写下这一篇文字。就此打住，不再饶舌。
（2013年3月19日，新泽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