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采访报道以及图片,是一位居住在曼久嘎追拉的流亡藏人提供给我的。我做了文字上的整理和修改,并予以发表,希望各方人士对这个流亡藏人社区的困境加以关注,谢谢。——唯色)
位于印度首都新德里北面的曼久嘎追拉,本是座落在旧德里郊区的一座锡克教寺院,与著名的德里大学仅有两街之隔,因在寺院旁边建有一个流亡藏人社区,久而久之,该社区也被称为曼久嘎追拉。
据调查,这个流亡藏人社区始建于1960年代初,印度总理尼赫鲁当政时期。据一些健在的老人回忆,当时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圣雄甘地还亲自给他们送来毛毯,热情地嘘寒问暖。这里原是一片荒地,印度政府用黑色的塑料布搭起棚子,无偿送给三十多户流亡藏人,让他们在此安家落户。为了帮助这些流亡藏人自给自助,每年冬天,德里市政府专门划地给藏人们提供毛织品生意的市场,并允许藏人们酿制手工酒,进行自由买卖。这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政策,即使在今天,除了政府专门设立的酒铺以外,印度禁止私人做酒类生意,而且对售酒数量有严格限制,听说在印度开酒吧,手续费用相当昂贵。由于在曼久嘎追拉可以公开售酒,时常是非不断,时间一长,不但给印度人留下了负面印象,也损坏了藏人的形象。所以几年前,在达赖喇嘛的号召下,藏人们自愿关闭了所有在曼久嘎追拉的酿酒铺。达赖喇嘛还私人出资,让他们转做其他生意。
多年来,无数背井离乡的西藏人流亡到印度这个接纳西藏人最多的国家,曼久嘎追拉是他们最先抵达也是最集中的落脚点。四十多年后的今天,起初只有三十多户的小小难民村,已发展成为一座现代小镇,有三百多户人家、一座规模不小的小学、一个藏医医疗点和一个西医诊所,以及三十五家旅社、四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饭馆、一百多所各式各样的百货店铺等,既是新德里惟一一个具有规模的藏人聚集区,也是所有流亡藏人在印度的中转站;不仅成为出生在印度的新一代流亡藏人的生活中心之一,也是新近流亡到印度的藏人们最好的谋生之地,而且也是世界各地游客包括中国游客旅游或投宿之处。
如今的曼久嘎追拉分新旧两区,新区完全是一座座现代式的高楼建筑群,居住者都是生活上较为宽裕的藏人,多为经商者或在西方国家打工的家庭;而旧区还能看到一些往日的简陋模样,居住者大多是贫穷藏人。前面是德里市的环城公路,后面流淌着印度著名的加姆河。几年前,印度政府为了改善首都的城市面貌,首先与日本政府合作,在德里建造了一条四通八达的现代地下铁路线,现大多已通车。而且计划在近十年内,将德里建设成一个繁华的世界性超级城市,为此从2005年开始,对新旧德里的许多路面加宽改修,并将许多违章建筑进行拆除。虽然被拆迁的市民接二连三地游行抗议,但印度政府的态度越来越变得强硬,拆迁者与被拆迁者之间时常发生流血事件,一些示威过激的人还被关押。
据悉,曼久嘎追拉很不幸地包括在印度政府的这项城建计划之中。现已划定环城路的加宽路线,如果照此拆除,小镇的前半部分就会遭殃。而小镇后面的加姆河,很早就成了黑黝黝的垃圾河。清理首都惟一的一条河流是这项城建计划的重点,印度政府已决定巨额投资加以清理,并准备拆除加姆河两岸各三百米以内的一切建筑物,而曼久嘎追拉恰在其中。整个社区是否被拆除,只能期待印度最高法院的最终判决,将在二月二十一日揭晓。至于有无别的外来压力在幕后施压,目前尚不知晓。
对于流亡藏人们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个巨大的灾难。虽然普遍认为曼久嘎追拉将无法挽回被拆除的命运,但每天早晨,曼久嘎追拉的藏人们都要向神佛祈祷,期望神佛保佑这座用四十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园能够得以幸存。然而,除非天可怜见,出现奇迹,身为寄人篱下的流亡藏人,除了无奈地等待,也只有无奈地等待和认命了!
为此,我对以下五个人做了随机采访。
1、对某旅社的一个管理人的采访:
问:您好,曼久嘎追拉可能将被拆除,对此您有何看法?
答:我们作为在这里谋生的难民,理所当然地非常担心所面临的拆迁。就按我们这个旅社来说,是我们的寺院设在德里的落脚点,不仅能节省我们僧人的好多过往费用,而且在饮食和起居方面也提供了便利。每年比较可观的收入,不但可以改善僧人的医疗费用和生活,而且可以让我们的寺院自力更生。我想,对流亡藏人进行的各种活动也能够力所能及地有所资助,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减轻流亡藏人的负担。
问:如果很不幸,曼久嘎追拉遭到拆迁,您将有何打算?
答:我能有何打算?我还是回到寺庙里继续当我的扎巴(僧人)。
2、对旧区的一户家庭主妇的采访:
问:您作为在曼久嘎追拉最早落户的人家之一,对这里将要被拆迁有何看法?
答:叫我怎么回答?我们的国家被汉人侵占了以后,我的父母就跟随益西诺布(藏人对达赖喇嘛的尊称之一)流亡到了印度。以前听父母说,好多藏人刚开始到印度时人生地不熟的,生活很艰苦,印度的气候又很热,好多藏人中暑而死。幸存的藏人为印度政府修路。当时,印度政府每天给男人发一个卢布,给女人发半个卢布,许多藏人因饮食不习惯,营养不良,生了结核病。听说流亡藏人被印度政府分散性地安排在印度南北两地的边缘地区或无人居住的林区,没有条件就医,好多人失去了生命。在大恩大德的益西诺布和三宝的保佑下,我的父母在印度很多地方辗转谋生,九死一生,后来就定居在德里这个地方,我也是在曼久嘎追拉出生的,一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忽然说要拆除,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印度政府作另外安排,一切又需要从头开始。搬迁费怎么办?那么多钱我们怎么去想办法?想起这些我晚上睡不好觉,不知又要面对什么样的困苦。嘉瓦仁波切钦(达赖喇嘛护佑)!贡却颂钦(三宝护佑)!但愿曼久嘎追拉不要被拆除。
3、对一位经常过往此地的流亡藏人的采访:
问:您好,能不能向您提个问题?
答:你想提什么样的问题,先说说看。
问:好的。您作为一个途经曼久嘎追拉的藏人,就曼久嘎追拉将要被拆除有何看法?如果不幸被拆除了,您觉得对我们藏人有什么样的损失?
答:哦,是这个问题。曼久嘎追拉对我们流亡藏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首先,德里作为印度的首都,流亡藏人有许多需要抗议的活动都要在德里进行,而曼久嘎追拉作为流亡藏人在德里的聚集区,不仅人数众多,示威抗议最有声势,也是从其他各地来抗议的藏人最好的落脚点。说明白一点,这里是我们流亡藏人在政治上的一块最好的根据地。另外对散居于印度各地的藏人来说作用也非常大,在这里留宿能吃上对口味的饭菜,旅社比印度人的旅社好住,价格也便宜。总之,到德里休假也好,做生意也好,去其他国家也好,曼久嘎追拉是流亡藏人们的必经之地。到了这里,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从来没有出远门的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如果被拆除了,对流亡藏人的损失可就大了……唉(感叹声中不停地摇头)。
4、对一位驻尼泊尔的流亡藏人妇女的采访:
问:您好,能耽误您的一点时间,向您提个问题吗?
答:什么问题呀?为什么要找我问呀?
问:对不起!就曼久嘎追拉可能被拆除,我对不同的藏人进行了采访,您可否也发表一下您的看法?
答:看法么谈不上,对你有点帮助的话,我还是说一些吧。我的孩子从六岁起就从尼泊尔送到达兰萨拉上学,由于路途很远,只能在每年的寒假接孩子回尼泊尔和家人一起过年。刚开始因为孩子年龄小,往返都要接送。后来孩子大了,有时也可以托人护送,很省事,也节约了好多费用。现在孩子上十二年级(在流亡社区除个别以外,小学、初中和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已不需要我们或者别人往返接送,因为从达兰萨拉到曼久嘎追拉有直达班车,从曼久嘎追拉到尼泊尔也有直达班车,乘客大多都是藏人,所以家人对孩子很放心。这次我有事到达兰萨拉,顺便就带孩子一起回尼泊尔过年。如果曼久嘎追拉被拆了,我们的这个社区也完了,即使印度政府会有所安排,也不知会安排到什么鬼地方。不要说孩子,就是我们自个儿来也是提心吊胆了,好色的印度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没看到前几天的电视新闻吗?那个印度人强奸了七十多个不满11岁的男女小孩,然后弄死,埋在后院里。前几天,警察从那个魔鬼的后院里挖出了七十多个小孩的尸体。那些孩子多么可怜!实在太可怕了!真是想都不敢想象。你说曼久嘎追拉的作用有多大!
问:谢谢!谢谢!
答:谢我什么,如果有办法,现在是想办法的时候了,不知道流亡政府在干些什么?
5、对一位住在曼久嘎追拉街对面印度人社区的印度人的采访:
问:那马斯代(是印度人的问候敬语),我是一个西藏报纸的记者,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答:好呀,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可以提出来。
问:您听说曼久嘎追拉将要被拆除吗?我可否就这个问题听听您的看法?
答:哈(印度语:是的)。听说政府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但是由于古汝基(印度人对圣人的尊称,这里指达赖喇嘛)的原因,加上他在国际上的威信,政府迟迟不敢下手,等到现在才算是找到了最好的借口。我觉得曼久嘎追拉被拆除的话太可惜。我们这个社区的大多数印度人都知道,今天我们这个社区的人能吃上好饭,多半是曼久嘎追拉的藏人们带来的。就是在今天,我们这里大到批发商店、小到缝鞋子的,不论大小藏人都是我们最好的消费者。他们不偷盗,不搞诈骗,善意待人,能够与人友好相处。如果我们可以选择,我们不愿失去藏人这个最好的邻居。要是曼久嘎追拉不幸被拆除了,我们这里的好多人都嚷着愿意跟着藏人一起搬迁。有一个在曼久嘎追拉开商店的印度商人也公开说了,印度政府想拆迁曼久嘎追拉的做法是不明智的,这意味着几十万依赖曼久嘎追拉做各种生意的印度商人和跟此有关联的连锁生意人,那些下属很多商人的印度工人,还有那些依靠曼久嘎追拉的藏人们的消费来生活的印度居民村将会从此失业。
问:看来不愿曼久嘎追拉被拆迁的不仅仅是我们藏人,也有许许多多无辜的印度贫民百姓也不愿意。
答:哈。
“2007-1-19,印度首都曼久嘎追拉西藏难民村”
环城路的右边是藏人社区——曼久嘎追拉
流亡社区——曼久嘎追拉的小学
流亡社区——曼久嘎追拉的正门
曼久嘎追拉新区的街面
曼久嘎追拉新区和旧区的交接处
(博讯记者:蔡楚) [博讯首发,欢迎转载,请注明出处]- 支持此文作者/记者(博讯 boxu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