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终结
张伦：当然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议）。我们看到，从习近平上台后这五年来的一个基本趋势，就是权力集中、加强中共一党领导、控制言论这样一个我称之为“新毛主义”趋势的发展在此次两会到达一个新的阶段，彻底完成。最重要的体现是宪法原来规定的领导人任期限制被取消。我们知道，这虽然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现代政治架构，因为现代政治还是需要有公民的选择，通过选举赋予政治领导人一种合法性。同时，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任期制。这个任期制尽管不完整，但它是保证了中国过去这几十年政治相对平稳的一个重要的制度构架。也是邓时代的一个重要遗产，也是中国人从毛时代文革造成的灾难性后果中提取出的一个深刻的教训。这次修宪将它取消了。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方的这种评价，我觉得是对的。
习王体制对政治规范性的破坏可能影响深远
法广：这次人大会议期间，中国高层领导班子有重大的人事调整。最得习近平信赖的人都被安排到非常重要的岗位上。在取消最高领导人任期制、安排自己的人马到各个重要岗位之后，是否可以说习近平将可以保证政权的稳固呢？
张伦：关于王岐山，他在19大之前就是种种猜测的关键人物。此前，我就不太相信王岐山会连任常委。19大之前我接受美国中文媒体《明镜》采访时就认为，王岐山是否下台，取决于习。如果习觉得已经大权独揽，不需要王再为他冲锋陷阵、保驾护航的话，他可能会让王全退。但如果他需要王，可能把他留下。但是，如果把王留在常委当中，这确实会有问题。现在看，他确实让王从常委退出，表面上维持了“七上八下”这样一个规矩。但王从大门出去，又从窗户进来了，被拉回到国家系列当中。从政治角度看，这表明，在包括反腐、包括今天其实是非常严峻的内政外交等方面，习可能还是要借重王。所以，过去，中国的国家副主席基本上是一个虚职，但现在，我估计习很可能在具体运作中，赋予他有些实际的权力。这也透露出，一方面习大权在握，否则他也不可能如此成功的完成修宪安排，但另一方面，整个权力基础面临的问题仍然极其严重，所以他还需要王，这才有今天我们看到的局面。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位当选，表面上是权力斗争中取得了胜利，宪法修改了，老王也回来了，但是它对中国政治的规范性的破坏，影响可能是深远的，我们还无法预料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这个规矩一破，我们这些年看到的积累起来的政治规范性的东西都可能会受很重要的损伤。
对外开放与党领导一切相互矛盾
法广：在人大闭幕式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讲话中强调中国要继续对外开放；习近平则在讲话中再次强调党要领导一切。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呢？
张伦：当然是相互矛盾的。他们永远可以这样自圆其说，说中国要开放，但是在党的领导下开放。但问题是进一步强化中共的一党专政、一人专政的特质的话，这与开放所需要的自由精神、与国际社会向现代政治、现代文明转型的期望，是有差别、有距离的。从这个角度看，尽管中国说要开放，但这种开放是为了做什么呢？正如现在很多人对一带一路有怀疑，甚至敌视：（中国）是要用这些东西来向全世界推广一党专政么？是否有这样的危险呢？那这肯定会影响到中国的对外开放。所以，口说无凭。中国过去这几十年之所以相对成功，这是与对内在政治上相对的宽松和对外的一种和平的姿态，还有改革的取向、回归世界主流文明的意愿等因素相联的。如果这些方面发生变化，内部一方面要强化专制，另一方面又说要开放，那怎么能不引起他人的怀疑呢！怎么可能不影响中国开放的顺利进展呢！
法广：习近平在闭幕式上的讲话还以相对比较大的篇幅谈到台湾问题、香港问题，表示坚决反对分裂，语气非常强硬。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这样强硬的口气是否也潜藏着某些危险呢？
张伦：当然。这是毫无疑义的。其实，习要改宪，此前，19大提出的一些所谓中国富强时间表，等等，我觉得其中已经暗含一些解决台湾问题的意向。但是，台湾问题不是那么简单。最重要、最重要的问题是台湾的民心，其实对北京政权深是有怀疑的，虽然北京方面近期伸出的一些橄榄枝起到了一些效果，比如吸引台湾人才等等。但是，台湾整体民意对大陆的不信任还是很深，这是台湾独立倾向最根本的一个根源。北京现在强化政权专断这样一个趋势的话，我很难想象这会有化解（不信任）的效果。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由于这样一个整体的强势姿态的出现，西方、特别是美国现在正在调整对华战略，因为看到中国向更自由、法治、民主的趋势走的希望，在最近这些年，基本上破灭了，尤其是习上台之后。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特别是美国强化一些对华战略上的围堵是可以预期的。台湾在这个大背景下的战略价值可能就会重新上升。习近平今天的讲话肯定也是因此而发。但是，话可以说得很狠，但是解决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且不讲台湾这样一个中华文化发展出的一个完整的现代性带来的幸福感、生活自由之难能可贵，就算是真正下决心、花巨额代价打下台湾，那又能怎么统治这个岛呢？还不说可能发生的中美冲突。所以，这些问题都不是说两句大话能够解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