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扶不扶这事儿得多叨叨几句,前几年在网上跟人掰扯,只要敢说得扶,只要敢提道德,好嘛,乌泱乌泱的口水扑面而来,批我道德绑架。
吗的气坏了,什么就绑架?我是劝谁不管自家孩子死活去感动中国了?还是我蒙谁不管自己死活把钱都买包子了?就算哥们真这么下作,那也只能叫诈骗,跟绑架一点不挨嘛。
咱这人后知后觉,躺床上发了好几天呆,又拿搜索引擎寻摸一圈才反应过来,这词儿是个伪概念。
什么叫绑架?起码得有点强制力才能算,用个绳子把人绑了,家里有钱来赎,没钱撕票。道德怎么绑?你必须如何如何否则用口水喷死?听上去是不是和拿钱砸死一样搞笑?口水只能是评价,而评价不可能是绑架,一个不要脸便可以天下无敌,一个得不要命才行。
什么叫道德?简单说就是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涉及个人的叫私德,涉及公共的叫公德。这是任何一个社会都必不可少的,除非连道德本身都否掉,否则,作为社会行为规范它注定会被用来要求自己,评价他人。
这个约定的具体内容可以讨论,这也是俗成的必然过程,有些道德困境全世界吵了几十年也没个标准答案,但不能因为对某些内容不满,就连道德一起扔坑里。这种行为在我看,和嫌弃自己鼻尖上的黑头,便把整个鼻子都割掉的变态自虐狂没啥区别。
这伪概念经常被耍在什么地方?有人认为某种行为我应当去做,但我说,不,这是我的事,做不做是我的选择,道德是用来律己的,与别人无关。我不做,谁批评我就是干涉我,就是妨碍我的自由权利,就是道德绑架。
看上去像什么?一个冷漠麻木的极端利己者,拿起各路概念来一通模糊,然后成功为自己找到了心安理得的最佳借口。
道德是相互的软约束,怎么可能只用来律己?任何行为,只要被人知晓,都会自然而然有个反应,喜不喜欢,赞不赞成,对不对。哦,别人认为不对批评几句是干涉,那别人要认为干的漂亮,夸呢?捧杀?
自由也不是拿人当老虎屁股碰都不许碰,自由只是认为应将来自他人的强制降低到最低限度而已,超过限度,哪个自由国家都有法律等着,道德看着。也没有任何一家自由主义,和其它任何正经理念是排斥道德,鼓呼人们混不吝的。把邪教极权专制全括进来,也不敢说不要,只要将道理理念扭曲变态,为他们所用而已。
把评价异化成强制干涉,激起本能反感,随即连道德本身也否定,这是哥们见过的网络上最牛逼的惊悚。
我琢磨这事儿原因在哪吧,当初被假大空的伪道德忽悠狠了,猛下弹到了道德虚无主义的另一个极端,专制社会有意无意的也总把人往一盘散沙那折腾,再加上所谓的政治改革停滞后,人们只能剩一门拜金的心思,权钱成了唯一标准,手段不要说合乎道德,合不合法只要不被抓都没人在乎。
这种情况下,出现个貌似高级的理论为大家解脱,说道理律己,谁批评就是谁绑架大家都别搭理他,把人们心里仅剩的那点难受劲也抹掉,自然人见人爱了。
有个老调子逮着机会就想弹——外部环境可以成为不得不从的理由,但不能变成理所应当的借口。啥事儿知道做不到心里当然难受,时间长了会本能的找借口逃避,咱也不敢让人个个硬挺着当烈士,自己也做不到。但起码应该留下那么一丁点难受劲。用酸点的话说,这点难受,是咱们未来的希望。
四十九
乡村房屋临街墙上刷大标语,以前一直以为是咱的特色,到了鸭绿江边才知道,网上那难兄难弟不是白叫的,除了字不认识,从颜色到大小到密度,哪哪都一样。算不算共产统治区的特色就不晓得了,没出过国,只看电影电视的话,似乎人正经地方没这个。
标语这玩意儿打小看,小时候不懂分辨内容,靠着穷孩子那点朴素的阶级感情,一阵阵心疼。打在人家墙上的广告,应该给人钱嘛,政治宣传它也是广告啊,基本还是虚假广告,有的干脆就是诈骗信息,加倍收费才对嘛。咋能随随便便在别人家画来画去呢?
后来长大成人又走上反党的光辉道路,还认真琢磨过一阵这种宣传形式。感觉这玩意好的不灵坏的灵,再好的内容翻来覆去天天见也得腻没了劲,但是像那计划生育的标语,“一人超生,倾家荡产”了,“引下来,流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了,这种血淋淋的刷久了真见效。
习惯是个很牛逼的特性,再水灵,再甜蜜的姑娘娶身边过久了,也是左手拉右手。再血腥,再残忍的场面,天天见多了,也能变成谈笑的内容。
计生这话题在网上,无论开禁之前还是之后,那些反对者们竟然大多也都认同了其基本逻辑——人的生命,是可以被计划的。只是站在功利角度,指望共匪开恩允许多生几个而已。相当于羊群里的为羊请命者对着牧民义正辞严:再不让生,以后你们的肉都不够吃了。
欲哭无泪,是哥们看到此类帖子时的唯一心情。
再后来网上雷人标语看多了,觉着官府只要不瞎掺和,还真挺好玩儿。将来家家户户墙上学QQ,弄个个性签名百家语录啥的,那才过瘾。
鸭绿江这边的标语,沾人朝鲜的光,特别有地域特色。大街小巷满满的“严禁收留过境妇女儿童”,“严禁买卖过境妇女儿童”,我和老黄看到自然无比好奇,所以打听的也无比频繁。
基本情况如下,前几年那边闹饥荒,跑来的特别多,这几年好些,但零星也不少见。能留下的也就是妇女儿童,爷们除非运气好,钻朝鲜族聚集区,否则最多混几顿饱饭就被赶出门自生自灭了,所以那片偷盗抢劫的案子,好多都这些人做的。
还有好多是专门到这边来偷抢的,这个标语就不好写了,一路走来,只记得在某处看到一严厉打击越境抢劫的中文标语,把牙笑掉太夸张,但牙缝儿里那老垢正经趁机喷出不少。
头回在旅店八人间里听到时,我还弱弱的问人家严禁有木有用,被三个老汉加老黄携烟嘲笑:不如一个屁,缺老婆没孩子的人那么多,只要留下了就是自家人,真正拐卖的警察都不敢进门执法,何况这心甘情愿,甚至算得上行善积德的。
好几位还手指方向,告我们哪条街哪一户老婆孩子是跑来的。老黄和我加倍好奇,拍马敬烟想让人带我们过去开眼,没一个肯干,说谨慎的很,生人勿进,不然一准放狗咬人。
要不提狗,俺俩多半自己摸索着上门了,提狗,同时萎靡,心里那遗憾只好靠相互唾弃来弥补,一般都是老黄抢先手:大小伙子,就算是个懦夫,好歹也是个年轻力壮的懦夫,一条土狗至于哆嗦成你这样?它就算真咬你,能追上?就算能追上,能咬死?既然死不了,你害的到底是哪门子怕?
我委屈:咬伤也不行啊,疼不疼的万一得了狂犬病还是没活路啊。
千里马也有掉掌的时候,关二爷也有走麦城的时候,老黄当然也会有只顾痛快嘴皮子,不留神把自己绕进去的时候:咬着最多留快疤,那是老天给咱爷们的奖章。疯狗病哪那么容易得上,你跟老夫混这久,不也没疯嘛。
哥们发呆,脑子里一团乱麻,越想越蒙——这是在数落我呢?
还是老黄自己提前觉出不对,赶紧转移话题:我看你小子细皮嫩肉的,不能浑身一道口子没开过吧?老处男再加娘娘腔,啧啧,据说那边的那边变性手艺还不错呦。
我大怒:我懦夫?就您那一身被烟熏了几十年的老腊肉,崩说狗,狼来了都得成豁嘴,您害的这门子怕不懦夫?我娘娘腔?前两天是谁让个钢镚膈的哎呦一整宿啊,您上辈子是豌豆公主她姥姥吧?活那么大岁数磕磕碰碰几道疤多正常,拿这当胸毛显摆,您还不如娘娘腔实在呢。
老黄一脸地雷阵中趟过来的骄傲:正经枪伤老夫都有,要不是搁屁股蛋上不方便看,当场晃瞎你那不识天高地厚的眯缝眼。
我老垢又喷一地:大爷,屁股上哎,逃命逃慢了被人打的吧,这也好意思交代?
老黄急了:武斗,老子迂回冲锋,背后中的冷枪,你懂个甚?
我冷笑:吹吧,反正我也没在旁边,咋吹都是您的,学老共抱头鼠窜说成北上抗日都行,我还说我绝世高手,万军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您有能耐您证伪一个试试?
老黄咬牙切齿指天怼地:英雄!差点当了烈士的英雄!居然受你这小辈污蔑,今儿你要不认错,老夫跟你杠到地老天荒!
哥们坚韧不拔风雨不动:歇了吧,一堆小傻子被人忽悠到街上同室操戈,哪来的壮烈?您还不如扭头跑了呢,还能落个英明。
老黄默默无语玩变脸,色彩之丰富,变化之迅捷,把人美院的颜料盒子凑一起全打翻,都不足形容其万一。哥们边开眼边享受胜利果实:哎呀,输赢嘛,吵家常事,咋能一失手就学当年玩逃窜呢,得亏咱手里没枪,不然您屁股那儿又得烙个疤,回头澡堂子一脱大疤瞪小疤,您可怎么跟人吹嘘呦。
老黄掩面长叹:自古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老夫这是自作自受,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