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常乐有一个改不了的习惯，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就是拿起当日的报纸，一边喝茶，一边用眼从报头扫到报尾，简单地搜寻一下当日的新闻，然后选择性的阅读一些他认为可看的东西。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忙着打开电脑，点开QQ，看有没有人Q自已，点开电子邮箱，看有没有新的邮件，然后在网上浏览一些最新的消息，这使得局里的几份报纸成了他的专用品，传达室的黄老头送报纸时，开始还放在局会议室，后来干脆直接送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了。
局里有同志提议：“常局，我们反贪局人不多，是不是少订点报纸，也可节约一点开支？”
这当然是在开玩笑。订不订，订多少是市检察院办公室统一安排的，他没有这个权力。每个科室必须要订的报纸有人民日报，省报，市报。检察院的每个科室还要订一份行业报——人民检察报。检查二科的科长程绪从来不看这些报纸，他说，如果上面不强制安排订阅这些“狗屁报纸”，这些报社早就倒闭了。常乐批评了他，说他是瞎BB。程绪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喝酒，那天应该是又喝了。
常乐放下《人民日报》，顺手拿起《昌江日报》，报纸头版的一篇报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章的题目是：《永昌公司积极开展党建活动，以党建促公司跨越式发展》，讲的是昌江最大的民营企业永昌公司，在公司党委的领导下，积极开展党建活动，公司发展很快，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在全市领先，这引起了中组部和中央党建办公室的注意，中组部领导、中央党建办公室主任在市委武书记的陪同下参观永昌公司，文章着重报道了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孙永昌的先进事迹。
常乐简单的浏览了一下这篇报道，放下报纸，拨打了程绪的电话。
“是小程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程绪是常乐的校友，比常乐小一轮，今年36岁，以前是经侦大队的一名干警，在与常乐合办一起合同诈骗案子时相识。
程绪来了，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常乐递给他一个大信封。
“这是一封从市信访办转来的检举信，上面有曾市长的批示。”常乐一边给程绪倒水一边说：
“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二百四十多人联名举报，举报人大多为原棉纺总厂的退休职工和下岗职工。曾市长要我们尽快立案，建议我们把这个案子与邱明军的案子并案”
常乐和程绪心里都清楚，昌江市原国资委主任邱明军涉嫌受贿一案，涉案的另一主角是永昌公司，而永昌公司是由原昌江棉纺总厂转制而来，将这两件看似互不相干的事情并在一起调查，说明曾市长已经开始注意永昌公司了。
曾市长叫曾宁，前年才到昌江市担任市长，他到达昌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基层和地方提拔了一批有能力、懂业务的年轻干部，常乐就是这个时候担任昌江市反贪局局长、主持工作的。他以前是昌江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常乐出任反贪局长快两年，办过的案子也不少，但让他十分不服气的是永昌公司，这次曾市长注意到了永昌公司，这让他有些兴奋。
他与永昌公司已经是老冤家了，国土局的一名干部倒卖土地，房管局一名官员受贿，税务局一名干部渎职，都涉及到永昌公司，人证物证都有，可就是动不了它，一动它马上就有领导打招呼：
“是小常吗？我是某某，听说你们在查永昌公司？永昌公司的事我清楚，你们就别查了吧，撤案吧。为什么？你别管为什么了，怎么跟你讲呢，这涉及到党和国家的机密，你最好不知道的好！”
这样的电话副检察长给他打过，政法委副书记给他打过，主管国安和保密工作的市委副秘书长给他打过。
有人有意或无意地暗示常乐，永昌公司不是一般的公司，可能有国安背景。
昌江人都知道，永昌公司是昌江市不稳定的源头：近几年来，棉纺总厂的职工上访不断，两次到市委、市政府静坐，一次堵路，影响都很大。
程绪简单地看了一下举报信，没有发现新的东西。
在这几年时间里，与棉纺总厂有关的举报信程绪接触过很多，举报信中反映的问题他几乎可以背下来。
他真希望查查永昌公司，只要让查，肯定会查出很多问题，但不是由他去查。永昌公司的老板叫孙永昌，是昌江市政法委书记孙永隆的亲弟弟，孙永隆是昌江市政法系统的老大，你怎么去查？
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调到反贪局来。在经侦大队，他接触的案件基本不涉及职务犯罪，犯罪嫌疑人很少有公务员，大都没有什么背景，不必担心案件以外的事情，可以放开手脚大干，现在呢？他要调查的对象都是或曾经是局长、处长、科长、主任、最小也是科员，在办案过程中，他要“贯彻”这个领导的指示，“落实”那个领导的批示，最让他头疼的是，还要时时刻刻注意领导的眼神，留意领导的暗示，这些都让他无所适从。
昌江市国资委主任邱明军受贿一案是他经办的，种种证据显示永昌公司有向邱明军行贿的嫌疑，邱明军的老婆开了一家公司，叫“周姐超市连锁有限公司”，这个公司在全市有二十多个分店，店铺都是从永昌公司手头转租过来的，月租金为每平方米十元，而永昌公司支付给房主的月租金为每平方米一百伍十多元，永昌公司每年要倒贴房租八百多万元，周姐连锁店有四辆货车和二辆小车，车辆登记证显示的权属单位是永昌公司，司机的工资也是永昌公司支付的，不仅如此，永昌公司每年向周姐超市采购的商品量都很大，价格也比正常情况下高许多，他想从查办邱明军着手，查一查永昌公司，马上有领导打招呼不让查。
“这次也会一样的，不信咱们走着瞧。”程绪想。
天有些闷热，他起身把窗户打开，望了一眼窗外。
刚才街道上还骄阳似火，行道树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现在似乎起了些风：他看到行道树的树枝在动。
“起了一点风，但不一定有雨。”程绪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