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悼念邵燕祥先生!
 
有人见这题目可能不高兴,一是人去世了,怎么说也是丧事;二是邵燕祥这一生,至少因“右派”身份让他失去二十年大好光阴,无论如何,都难说他“好福气”。
 
是,若从人生际遇中找出那些痛苦的事,现在八十岁以上的知识分子中,恐怕没有几个人没经历过一些痛苦,可以说痛苦人人有,人人各别样。
 
我说他“好福气”,是仅就他这种告别人世的方式。
 
那是二十多年前,在外地工作的我,有次探亲回老家。有天早上母亲从外面回来,告诉我说街坊张婶“走”了。头天晚上还吃了一大碗稀饭,第二天早上孩子去叫她,发现母亲已经去世了。当时给我母亲羡慕得不行,说这多好,不知不觉走了,一点罪也不受。
 
这就是俗话说的:今晚脱了鞋,还不知明天早上穿不穿。
 
猜想张婶夜间“走”时,也许感觉到不适,要么不想麻烦家人,要么已没有喊人的力气了。当然,我也相信,人是可以在不知不觉中离开这个世界的。那是他的造化。邵燕祥先生就有这样的造化。这是他自己修来的福气。
 
人死天下知,表明一个人的影响力之大。无数芸芸众生,离开这个世界时,只有至亲、朋友极少的人知道,相比较而言,“天下”是不知的。
 
当然,影响力也分虚实。但不管是虚是实,只要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对社会文明做出有益的贡献,都值得人们哀悼。而邵燕祥先生,即使当上“右派”前所做的工作不说,单是从他恢复正常身份后所写的杂文随笔,也不知影响多少人,对中国社会进步很难说没有推动。
 
自己与邵先生见过几面。他在京城虎坊桥一带的家,去过。后来单位给他分了新房,那时自己还在石家庄,赶上了,又去了一次。第三次见面,是石家庄河北日报旗下杂文月刊(我在那儿做编辑时还叫《杂文界》)1999年在杭州召开全国杂文联谊会上。
 
 
 
1999年10月在杭州
 
第一次去他家有照片,是他女儿帮拍的;第二次是在联谊会上,谁拍的记不得了。
 
 
1993年冬在邵燕祥家中
 
单从自己见他三两面,感觉邵先生确实是位乐于助人的人,不摆一点架子,亲切、随和。
 
第一次见面是在1993年冬,我和我们信阳军校的一年轻人一块儿去造访,乘公交下车后,走了一段路,向几个人打听才找到邵先生住处。当时住几楼忘了。记得最清的是“502”这个数字,这可能是他后来搬到新家的楼层,房子不小,看得出,邵先生夫妇很高兴。
 
第一次去他家,他陪我们坐沙发上聊一会天。北京有暖气,邵先生在家,比我们这些从外面去的人穿的少。当时自己也学着写杂感。尽管那时的环境比现在略好些,可有些文章也还是不容易发表。记得有篇《疯子堆里的贤明》,投了几个地方,都没能发表。我跟邵先生诉苦,他当即给我抄了香港大公报地址,并把编辑名字也写上。我回来没两天就把稿子投出去了,不久就收到了样报。还有篇《我看奴才》,也是不好发表,后来在信件中告诉邵先生,他又把它推荐给了《成都工人报》,很快也发表了。
 
第二次去他家,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99年3月,还是和此时已经到了空军报的杨庆春一块儿去的。中午邵先生夫妇留我们吃饭,说菜已经在馆子订下了。
 
由于楼层有点高,不想下楼,馆子菜送到时,都是楼上从窗户把筐子放下去,然后再把菜吊上楼。那天我们谈的很尽兴。期间还接到南京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打给邵先生的电话。接罢电话,邵先生告诉我们,她这么大年纪,可仍关心着中国的民主发展。
 
后来自己离开石家庄,到中原省会编报纸。开始是副刊,约过邵先生几篇稿子,我们自然有联系。再后来,报纸被合并到大河报,编的是时事评论版,邵先生那种文体也就不适合了。这样,慢慢我们也就没有了联系。
 
直到前年一月底,因自己做了篇文章,其中引了邵先生近四十年前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的话,又由于多次搬家,很难找到剪报,于是给邵先生发去一封电子邮件,当天即收到回复。邵先生认为两位“无产阶级导师”确实堪称文章高手,“即使单从文章学、修辞学的角度,也大可对他们的文笔作一番研究”。当然,邵先生那篇文章主题还是讽刺一些中国人,一边批判资本主义,一边正像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讽刺的那样:“为了拉拢人民,贵族们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作旗帜来挥舞。但是,每当人民跟着他们走的时候,都发现他们的臀部带有旧的封建纹章,于是就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邵先生是诗人、作家。晚年好像还爱上了书法,其影响力在京城当然不小。章诒和曾在一篇谈邵的文章中说:“有谁相邀,我总盘问人家:‘有没有邵燕祥和谢大姐(夫人谢文秀)?’这很无礼——人家做东,你凭啥挑三拣四?但我克制不住,理由很简单:有他在,会面是享受,回忆有收获。”像章诒和这样的作家,她所说的“收获”是指什么呢?我当然不知道,但应该是指那些让她很受启发乃至“受教”的东西。邵先生晚年肯定想得更明白更透彻。
 
 
 
邵燕祥先生去世的消息,我是早上从北京一朋友发来的微信中知道的。名人或大人物一死,很快即传遍天下。所不同的是,有的人生前是在推动社会进步,而有的人却是逆历史而动,甚至开历史倒车。虽然名人或大人物死时,天下都知道,但有人受到的是哀悼,而有的却是因人神共愤,获得的自然只能是诅咒了。但凡有谁不信,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202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