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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大后,中共是否会进行政治改革?这要看如何对“政改”定义。新一代领袖上台后,即使是作做样子,小改革也会有些,但前提仍然是坚持“党”的政权和政体。也就说,可以改革,但是中共不能放弃政权,也不能放弃保障其一党专政的制度,实际这也就是邓的“四个坚持”。因此,国人所要求“实行宪政”的改革则是不会有的。

中国实行宪政之根本所在,就是要结束中共一党专制的政体,就是要中共将政权交还于国家。这于中共是与虎谋皮。

首先,中共内部已结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并且是家族性的,所谓党政权实际就是他们的政权,他们掌控国家主要资源、资本、财富,更重要的是他们同时掌握军队。他们的权力和利益太大了,要他们交出政权,就等于要他们交出其全部利益。

而且,由于他们占有的财富来于对国与民的非法掠夺,一旦失去政权,他们就可能遭到清算,身家性命难保。要他们交出政权甚过要他们交出性命。当今,中国改革与否早已不是意识层面的“主义”、“道路”、“制度”之争,而是这个集团赤裸裸地要维护其自己家族的切实利益。

再,中国有深厚的血缘权力的传统。王震曾有名言:“老子们的江山是两千万人头换来的,想要老子们的江山,拿两千万人头来换。”陈云亦曾有言“我们的子弟接班,至少不会反对我们。”毛将革命理想说得天花乱坠,但临终还是要将政权传给夫人和侄儿。中国有数千年的家天下传统,政权血缘移交渗透民族潜意识。自八十年代始,中共老一代便开始系统地向红二代移交权力,至九十年代完成,“太子党”——红二代全面掌握中国党、政、军、经的主要权力。

薄熙来的唱红打黑,其意并不在于他要搞社会主义,核心是保卫老一代留下来的江山。因为王立军事件,薄的“宏图”夭折,但是该集团仍然掌控国家高层权力,可以说他们是中国唯一具有凝聚性的政治集团——血缘凝聚;特别是他们是老红卫兵一代“敢做敢为”。捍卫老一代的江山是他们最高的政治目的,实行宪政,让江山易手,这对他们没有可能,他们将誓死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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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十八大后,中共开明派掌控局面,想要进行政治变革,险恶的现实也会使之望而止步。

自上而下的政体和平变革,需要强有力中央政权——有威有权。体制转换是大变革,必伴随社会大动荡,因此这个时期需要有强有力的中央权力作为稳定因素,控制局面,以使国家有序变革——变而不乱。

毛后,邓有机会进行政体变革,但是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恰恰是要坚持极权政体,因为其对发展经济,实现工业化更有效率。邓更适合做总理,而非立国者,他只考虑“眼下”“事务”,而无视建立合理的政体,以使国家数百年稳定延续。

张木生指责胡温“不作为,抱着定时炸弹击鼓传花”;说得对,但属站着说话。胡作为隔代指定接班,是弱势,管不了军头、各地大吏,更管不了太子党,叫他如何作为?作为弱势中央,胡温只看摊不作为乃是“明智之举”,好在其还有拖的时间。以胡温之弱,其不作为,薄尚敢另搞一套;一旦敢有所为,岂不是自找推翻自己的政变,启动各权力集团间的“战争”?胡温的“明智”即在:弱势中央启动政体改革有大乱之险。

当下,各地方各团伙之权力集团已经坐大,习近平即使是太子党,他个人也说了不算;他再开明、再有勇气,也摆不平各权力集团间的利益关系。极权政体的弊端就是:其权力结构,硬性、单一、直线;没有多元权力竞争与协调的机制;尤其是统治集团内部。因此,在极权政体下,最高权力一旦失去强势威慑,下属地方和派系权力集团便会坐大,其不仅抵制中央,而且彼此对抗、争斗,此最终将导致整个体制的崩溃。

极权体制中,政治强人是征杀出来的,而指定接班者必是弱势。习虽然是太子党,但仍做不到独裁,起码要受身后太子党的掣肘。况且江、胡两代,各派系及地方的权力集团已经坐大,如果习开启改革,乃是引爆传到怀中的炸弹——各权力集团将殊死争斗,薄、王事件可见一斑。因此,习这一步大致是不敢走的。

体制和平转型还需要一个条件,就是基层社会稳定。东欧和平转型,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基层社会稳定。比如波兰,95%的民众是天主教信徒,在社会转型的动荡中,教会像一张网,将全波兰人组织起来,稳定秩序,避免混乱,共度难关;而且在圆桌会议之前,团结工会存在已近10年,有1000多万会员。民间社会的自治和组织化,是波兰和平转型的基础。

而中国,土改摧毁了农村基层社会,镇反则是全国政治大清洗,这两场运动毁灭了民间社会,人被直接控制在“党”系统之下。之后,中共又发动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不断清洗异己,强化极权统治。改革开放后,中共放弃“阶级斗争”,但是却严禁民间自行结社自建组织,违者处以重罪;目的是维护“党”的极权统治。极权制度的要害是,以国家暴力消灭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实际也就是消灭人的社会性,从而使人沙砾化——非组织化,社会靠强力维持稳定,靠腐败维持运转。由于民间的非组织化,权力的维系一旦发生问题,就将是整个国家和社会的大崩溃。特别是中国目前有数亿农民工,他们不能在城市落脚,又不能再回到农村,他们是现代新流民。据此状况,改革一旦引起动荡,就可能导致社会大动荡。

由上,我们看到,即使最高层确想变革政体,失败的概率也远远大于成功。因此,我们说新一代领导人开启改革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极权体制作为极端化政体,其自建立始,便准备了其结束时的崩溃,因为为了实行绝对控制,其将国家与社会内部所有可修复、调整、改变的机制与因素统统消灭了。极权制唯靠宗教化的“主义”和暴力化强权维系,二者一旦发生问题,便是整个国家和社会的大崩溃,因此极权制度是一次性的,常常是不可变的,它是将国家带入毁灭的自杀性政体。

3

坊间有话“改革是找死,不改革是等死;与其找死,不如等死”。自然,如果中国还能这样拖十年二十年,也算是好。问题是,中国拖不下去了,拖的时间已经用尽了——胡温之政就是拖。

民间群体突发事件每年十万余起,维稳经费超过军费。中国社会积蓄的矛盾已经超过了其可承受的界点,而各种矛盾和冲突还在增长。如此下去,不知道哪阵风吹起一根稻草,便会引发整体性崩溃。这种危机,中共高层早已感到。中东茉莉花,中国当局草木皆兵,全国进入“战备”状态,可见政局之脆弱。

极权体制需要靠意识形态凝聚民心——意识形态宗教化,让民众甘心情愿对之效忠,这是极权体制真正的力量所在,毛时代即是如此。毛后,共产意识瓦解,利益取代了“主义”;由于没有了“主义”的信仰,就要给予官员利益——“闷声发大财”,以维持体制运转,官员普遍之腐败实是“党”有意纵容的。这就后极权制度的特点。但官员的腐败则是对体制的瓦解,并引起民众对政权的愤恨。

极权是高度简单化的政体,以“主义”为社会主体价值,使民对其效忠,同时不断地以暴力清洗不效忠者;但是,当其主体价值由“主义”转为“利益”,该政体也就迈向灭亡,首先是人们不再忠于该政体,而转向利益;但是,极权体制中没有有关“利益”的正当竞争、获得及协调的机制,因此“利益”就成为各种野蛮的掠夺和诈骗,其中最蛮横的是权力掠夺,而“利益”冲突所积蓄的矛盾,最终将体制炸裂。所谓体制改革,实质就是建立“权”与“利”正当的竞争、获得、协调的合理机制,从而达到社会的均衡,保障全体成员共生共利,而这个体制就是宪政,否则中国必将走向崩溃。

但是,如前所述,在中国由上而下的和平政改的可能性几乎是零。那么就中国目前的危机,要避免崩溃,保住“党国”,就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国家主义”的道路。如果说,宪政改革需要的是分权,给社会以自由,给民众以权利;那么“国家主义”则恰恰相反,其是最高程度地强化国家权力,即加强中央集权,收缩民间的自由与民众的权利,强调国家、社会、民族的整体性,强化国家意识形态——国家加强控制话语权,并将国内矛盾引向外部。其包括:1、强化国家政权,特别是军警力量;2、搞一批民生工程,收拢民心;3、清洗一批贪官和富人,为新权力立威;4、镇压反对派,清除异议;5、加强控制媒体和舆论;6、宣扬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7、扩军,对外扩张——甚至发生战争,转移内政危机。

实际这就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道路,国家法西斯化的道路,也是中国将由后极权向极权的回归——此即逆向政改,强化改革开放后趋于疲弱的极权制度。当然,这将不是简单化的“唱红打黑”。

4

“唱红打黑”与“保钓反日”从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两个方面显示了,中国走向国家法西斯化(“法西斯”的概念有些简单化,这里仅是类比)的征兆。薄熙来并不是为了什么“主义”,这一代“红卫兵”什么也不会相信,但是他看到了,如此下去“党国”——红色江山就将完结,他本能地感到要挽救“党国”,只能回归“极权”,靠国家法西斯化,他的“唱红打黑”并非平白无故。当然,薄的宏图夭折了,但是要挽救“党国”,当政者即使严惩薄,但还会以其它的面目,继承薄的大业。

“保钓反日”与“唱红打黑”可谓异曲同工,如果说薄是靠鼓动民粹主义走向国家法西斯化;那么“保钓反日”则是鼓动民族主义,走向同一的道路。鼓动民族主义,对外树敌,从来是转移内政危机,为专制政权树威的有效手段。1969年,毛挑起珍宝岛事件,对俄开战,目的是转移“文革”导致的国内政治危机;1979年,邓发动对越战争,目的之一是确立邓执政的权威。

值得注重的是,“唱红打黑”与“保钓反日”得到了大批民众的拥护和响应,这说明“国家主义”在中国是有土壤的,很可能得到实行。不要忘记,纳粹主义、日本军主义、前苏联革命、乃至毛的土改、抗美援朝、大跃进、文革等等,都曾得到“人民”的狂热支持,它们都曾是“人民运动”。我们主张维护人民的权益和自由,但是不要忘记人民性的另一面,如果没有宪政的保障,没有普世价值的前提,人民很容易被“运动”到灾难中去。

如前所述,随着习近平上台,老红卫兵一代全面掌控党、政、军、经主要权力,特别是军队。这一代人无信念,但崇尚强权和实利,他们是毛的后人,无法无天,特别是他们有青少年红卫兵的经历,残酷无情。作为红色王朝的后代——共同的红色血统,是中国最有凝聚性的政治力量。在国家处于危机的关头,他们很可能强制实行法西斯化。

当然,中国逆向政改,走向国家主义,推行法西斯化政治,仅是推测,结果可能不至于如此悲观。但是,虽然是推测,中国未来也还是有这种可能和危险,因此需要国民对之警惕,从各方面进行防范和抵制。我们希望中国有个好命运,不再次遭遇灾难,希望如《零八宪章》所说,朝野合作,共同推进宪政改革,实现中国和平转型。

2012年10月1-3日于伊萨卡

注:该文稿是2012年10月6日在纽约“胡赵精神与宪政转型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