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人民大会上投票。 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北京——本周日，中国立法机构取消了国家主席任期限制，为扩大共产党的影响范围提供了宪法支持，让国家主席习近平得以在中国长久地推行自己的强硬威权统治。
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的红星穹顶之下，近3000名出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几乎一致同意取消国家主席任期限制的宪法修正案，为习近平无限期统治敞开道路。全国人大是中共控制之下的立法机构。
这条修正案是全国人大批准的21条宪法修正案之一。其他的修正包括在宪法中增添向习近平表示敬意，表彰他为巩固中共至上所做的努力的段落。
习近平正在用自己手中巨大的权力，来废除邓小平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制定的一些政治安排，包括集体领导制度和定期、有序的权力交接。邓小平曾领导中国走上经济开放和自由化的道路。他于1997年去世后，这些安排已成为规范。
习近平“向全世界表明，他可以摒弃几十年来的制度建设，而几乎没有任何来自精英的公开分歧，”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的教授史宗瀚(Victor Shih)在投票结束后通过电子邮件说，他研究中国精英政治。
自从中共在两周前表示，要废除宪法中存在了35年的、将国家主席的连续任期限制为两届的条款以来，从未有人对全国人大批准这个改变有任何实际疑问。但是，一边倒的投票结果——2958票赞成、两票反对、三票弃权和一票无效——突显了习近平主导政治、有胆量要求重大改变的程度之高。
一名官员宣布投票结束后，代表们曾报以短暂掌声；当官员宣布投票结果时，代表们鼓掌的时间长达20秒种。
“没有异议，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来自中国海军的代表马顺南在投票前不久接受简短采访时说。“大家都是一致地赞同。”
预计全国人大将在下周末对习近平表示同样的一致支持，投票批准他作为国家主席的第二个五年任期，同时还将选出新一届政府官员。
周日的宪法修改不仅标志着习近平本人雄心的胜利，也标志着随着中国在全球崛起，习近平牢固确立中共的政治、社会和经济核心地位努力的胜利。
现年64岁的习近平实际上为自己在下一个十年或更长的时间里留任国家主席、继续执政创造了新的法律基础，他也将继续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和中央军委主席的职位。如果不修改宪法，他将不得不在2023年从国家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这会削弱他的控制。
“中国正在习近平的领导下走回头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21世纪中国研究中心主任谢淑丽(Susan Shirk)在最近一篇评价习近平的文章中写道。“个人化的统治又回来了。”
修改宪法也反映了习近平在中国日益复杂和富裕的社会中扩大共产党的影响范围的目标。
“习近平思想”被写入宪法的序言中，把对习近平的尊敬提升到对中国其他领导人、比如开国领袖毛泽东的同样的高度，习近平思想是他的意识形态的笼统术语。还有一条修正案授权成立一个新的调查机构，以强化习近平的反腐败运动，他利用这个运动巩固了自己对中共的控制。
“可以这么说，这些是自从1982年实施以来，中国宪法发生的最根本的政治变化，”香港中文大学法律学助理教授穆秋瑞(Ryan Mitchell)说。
投票结束后，当代表们从大厅里鱼贯而出时，有几位表示，他们希望习近平能得到第三届或第四届的国家主席任期。来自中国南方省份湖南的代表谭泽勇说，习近平应该任职到他78岁那年，这将让他在2031年之前一直掌权。
“这进一步确定了以习主席和党中央对国家的领导，”另一位来自中国西南部四川省的代表魏学峰说。
支持者说取消任期限制将让习近平避免在他的第二个任期内成为“跛脚鸭”主席，同时增加了他致力于自己部分其他议程的权力：包括整顿军队、铲除腐败、减少极端贫困，以及解决经济增长依赖债务和重工业的问题。
全国人大官员沈春耀在投票结束后对记者说，取消任期限制是合理的，这样习近平就可以继续同时担任国家主席、党的总书记和军委主席，后两个职位都没有任期限制。
但一些研究中国政治的专家表示，这一决定可能会在温和的党内精英人士中引起反弹，他们在习近平的行动中看到了一种危险的傲慢态度。
“这将会在某些非边缘的圈子里引发一些严重的惊恐，”牛津大学研究中国政治的教授蓝梦林(Patricia Thornton)说。“习近平在分享权力上做得不怎么样，这明显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对我来说很清楚的是，他对党内的阻力和反对真的非常害怕。”
一些中国人担心，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预示着将发生在毛泽东和邓小平的继承问题上出现过的斗争。
“取消国家元首的任期制度，这不是元首，而是僭主，”曾任法律学讲师、现在四川一个教会当牧师的王怡通过电话短信说。“将一个活着的人的名字写进宪法，这不是修宪，而是毁宪法。”
这不是人们在2013年想象的习近平会采取的方向。习近平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后不久，在2013年的全国人大上接受了自己的第一个国家主席任期。
在他担任国家领导人的头几个月里，习近平曾对中国1982年颁布的宪法宣誓忠诚，宪法规定国家主席两届任期，他还对发誓要结束终身统治的邓小平表示致敬，结束终身职位将防止像毛泽东这样的独裁者再次出现。他的这些姿态让一些人认为，习近平会是一位相对温和的领导人。
事实正相反，习近平已被证明是一名铁腕人物，他现在似乎有意至少部分地毁掉邓小平的政治遗产。
“任期限制，避免个人崇拜，避免常规性政治清洗运动——所有这些都是中国改革时期的领导人，带领国家走出毛泽东时代的混乱和不稳定的努力，”卡尔·米兹纳(Carl Minzner)说，他是纽约福特汉姆大学(Fordham University)法律学教授和一本关于习近平威权主义新书的作者。“当这些东西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时，一个关键的问题是：下一个倒下的会是什么？”
在取消任期限制之前，习近平已获得了一系列的政治胜利，其中包括在2016年冠以党的“领导核心”称号。但与习近平结束任期限制的决定不同，所有这些都没有引起人们的惊讶和不安。就连大多数认为习近平可能会采取这一措施的专家也认为，他会在未来几年内逐步走到这点。
目前，中国对修改宪法的反对大多被扼杀了。审查制度删掉了许多在线讨论，批评人士被拘留。许多自由派知识分子和前政府官员虽然私下里表示担心，但大多数人似乎对能控制习近平的潜在力量感到悲观，除非发生一场打破他的权威的危机。
周日的投票显示了习近平对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控制，理论上，全国人大与共产党是分开的。这次的个别反对票低于对1999年修改宪法中无关紧要条款的45张反对票和弃权票，也低于2004年修宪时的27张反对票和弃权票。
与会代表们都在远离电视摄像机的会议上接受了中共组织者的指导和劝导，在普林斯顿大学研究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助理教授罗里·特鲁克斯(Rory Truex)说。
“现场气氛非常好，很庄严。”蔡培辉代表在投票表决前提到有关修改宪法的讨论时说。“民主程序很细致、很完美。”
取消国家主席任期限制为何意义重大？
周日，中国立法机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约3000名代表，几乎一致投票同意结束国家主席的两届任期限制，那是习近平的主要领导职位之一。尽管此举在由共产党控制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获得压倒性的支持并不令人意外，但其影响不仅仅是让习近平得以继续留任。
下面介绍了它的利害关系，以及结束任期限制为何事关重大。
为什么实行现在的限制？
中国从“文化大革命”的动荡中吸取的教训之一，就是把权力集中在一个至高无上、不容置疑并终身在位的领导人身上的危险。
1982年，在中国拨乱反正之际，立法者通过了一部新宪法。其中规定，主席和副主席“连续任职不得超过两届”。
外界有时候会说，在毛泽东之后统治中国的邓小平提出任期限制，是为了防止最高领导人再次变得权力过大。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那时，国家主席职位的权力还不像现在这么大。邓小平没有头衔和任期限制，借助对军队的控制，他以非正式的方式行使了很大的权力。
尽管如此，起草中国1982年宪法的政界人士和法律专家仍认为终身制是专制统治的祸因，尤其是在一党制国家。
“任期十五年，人民不敢向领导提意见，”参与制定宪法的方毅说。“法国总统一届任期七年，可连任一届，与我们不一样，他们有反对党，天天找碴。”
任期限制是怎么变得重要的?
90年代，当邓小平准备将权力移交给他的继任者江泽民时，主席任期限制的重要性增加了。
在80年代邓小平统治期间，中国连续发生动乱，他的两名门生在学生示威后被迫辞职。邓小平试图确保他的最终人选江泽民的成功。他采取的方式是安排后者登上中国权力最大的三个职位：共产党的总书记、军事委员会主席和国家主席。1993年，江泽民接任国家主席一职。
但邓小平也想确保江泽民不会无限期地留任。他通过提拔比江泽民年轻的接班人胡锦涛，开启了一个接替周期。
在江泽民和后来的胡锦涛的统治下，新的规范形成。因为身兼三个主要职位，最高领导人权力分明。但在大约10年后，他必须将这些职位移交给继任者。
“党的总书记、国家主席、军委主席三位一体这样的领导体制和领导形式，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大党、大国来说，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最妥当的办法，”江泽民在2004年说。
这种安排使中国得以实现其现代历史上最稳定的两次权力交接：2002年从江泽民到胡锦涛，然后是六年前从胡锦涛到习近平。
主席职位在中国权力大吗？
在中国，最重要的政治职务是共产党的总书记。党控制着军队和国内安全部队，制定政策由政府去落实。中国的国家主席缺乏美国和法国总统所拥有的权威。
这种差别反映在语言中。在中文里，中国的president被称为主席。外国领导人则被称为“总统”。所以，中国人实际上是把习近平称为“国家主席”，虽然官方翻译的英语称谓是“国家总统”(state president)，这就把他与其他的世界领导人放在了平等的地位上。
尽管如此，中国主席并不完全是仪式性的。主席手握权利，根据立法机构的决定，宣布对外开战或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在出现危机的情况下，党的领导人和国家主席之间的分歧可能会带来麻烦。
由于中国不断增强的国际地位，主席职位越来越重要。在国内，习近平通常以总书记的身份发言；在国外，他以主席——国家正式首脑——的形象露面。如果不是主席的话，习近平在白宫和白金汉宫受到的国事访问待遇就会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修改这个制度？
中国官方新闻媒体称，习近平想取消任期限制，以便保持“三位一体”的领导体制。根据新华社和其他党媒的说法，只对主席职位规定任期限制是不合理的，因为习近平的其他两个重要职位——总书记和军队主席——都没有类似的限制。
当然，这个观点避开了对这点不一致之处的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对党和军队的领导职位规定任期限制。习近平的行为毫无疑问地表明，他正在为自己未来长期担任最高领导人，并且不出现明显对手的目标扫清道路。
如果任期限制得以保留，习近平将不得不在2023年，也就是他的下一个五年任期结束时从主席职位上下台。任何继任者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习近平似乎决意要保留“三位一体”的领导体制，因为他认为自己背负着把中国重新变成一个伟大强国的历史使命。他曾说，达到这个目标需要超过十年的时间。
去年，习近平没有提拔一名潜在的继任者进入共产党最高权力机构政治局常委会，表明了他想继续掌权的计划。习近平和胡锦涛在接任主席职位前，都担任过政治局常委。
习近平会成为终身领导人吗？
在他掌权的前五年，习近平带来了诸多意外，尤其是，他在自己的第二届主席任期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决定取消任期限制。因此预测他未来的举动并不容易。
即使如此，《人民日报》在本月初表示，取消主席任期限制“不意味着领导干部职务终身制”。这里的意思似乎是，虽然习近平可能长期掌权，但他不会成为另一个毛泽东，后者在年老体弱多病的情况下，仍然大权在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