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右派
最近因一好吃懒做的中国大陆小混混、网名叫“毛星火”的在网络上要起诉中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闹得“人心惶惶”，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任这种现象发展下去，最后难免像文革那样，弄得喜欢说点真话者人人自危。
不过，有意思的是，随着闹剧在网络发酵，人们发现莫言其实并不是什么“抹黑”的“恨国党”，而是一直在维护着国家利益，特别是维护着伟大领袖的形象。十几年前，不仅响应党组织号召，乐与一群中国当代名家抄写大半个世纪前伟大领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种行为，在那些高度文明国家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反对有人把伟大领袖妖魔化、漫画化，更反对全盘否定伟大领袖。
他认为伟大领袖的《矛盾论》和《实践论》谁也否定不了，且更加肯定《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说那个时代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这样说应该也没错。但在说这些话之前若是读到了吴组缃1945年11月的一段日记，即使仍要称赞这篇讲话，大概也会打点折扣。因为这篇讲话主要是讲文艺为什么人以及文艺的普及和提高。不能说“讲话”讲得不对，关键是讲话者是否口是心非。这方面可以找个旁证。
在二十世纪中国上半叶的中国历史中，做为小说家、散文家、搞古典文学研究的吴组缃，算得上一位现代知识分子，1945年11月他在一段日记中说：“昨日《大公报》转载毛泽东填词《沁园春》一首……毛主一切为大众，于文艺尤主‘为老百姓喜闻乐见’，却作这样的词。毛反对个人英雄主义，而词中充满旧的个人英雄主义之气息。看他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霸主比高下；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意与蒋先生争胜，流露踌躇满志之意。说山河壮丽，所以古今英雄都要争霸，逐鹿，他亦自居于此类英雄之一。这些气味，使我极感不快。”（《新文学史料》2008年第1期第34页）
当年中共嘲笑甚至大骂国民党不该围剿这首词，主要是骂国民党不该诬蔑毛的这首词有封建帝王思想，而在一些拥护中共、热爱伟大领袖的人看来，“这首词里流露出了领袖气质和宏伟胸襟”。至于到底是“宏伟胸襟”还是“帝王思想”，只有作者自己和天知道。据悉，当年冯雪峰将毛的一首词送给鲁迅看后，鲁迅就认为词作者有山大王气息。当然，事实上作者自己后半生也给了最好的佐证。《沁园春·雪》实作于1936年2月，离他去世还有四十余年。伟大领袖去世时不足83岁，以作这首词的时间计算，可以说他用整整后半生在诠释着他的那首词到底是“宏伟胸襟”还是“帝王思想”，抑或就是一个“山大王”的“豪迈”。
此外，莫言还批判“现在很多教授”和“很多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不该“扮演高于一切的角色，以为自己就是良知的代表，以为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实际上我觉得十分可笑”。可见，那个小混混恨莫言，恨错了对象，莫言在本质上和他其实是“一伙的”。莫言非但没有“抹黑”中国，且认为自己“实事求是”地维护国家，维护伟大领袖。
很快，莫言十几年前为中国新闻言论检查制度狡辩甚至认为中国有言论自由的一些言论也被网友“扒”了出来，看到他那些维护政府并反对说中国没有言论自由没有人权的文字，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如果说这些言论是在三十年前或者更早，尚情有可原，因为所有人都有个“认知”过程。而十余年前已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先生，不管怎么说不应该还停留在如此认识混乱的阶段，因为解释不通。正如有网友所批评的：“中国有没有言论自由，莫言老师当然有发言权，但网友更有发言权，所以中国到底有没有言论自由，网友心里最清楚。”
由此可见，莫言至少算不上“右派”，甚至连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都算不上。当然，中国不仅没有右派，甚至没有真正的自由派。这么说，似乎有点绝对，我确实不敢保证一个没有。不然，有一天什么人跑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道：狗东西，请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我就是右派，我就是真正的自由派。
即使真有什么人这么说，我也未必信：一个右派，不可能是自由派；而一个真正的自由派，也不可能是右派。近几年与几位网友“闹掰”，也都是因他们太极端，甚至就因曾看到过某网友一个让他不满的帖子，就认为“此人该杀该剐”。你说，能指望这种人改变中国吗？
回过头说，记得1957年那场“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被“改正”多年后，在一个文摘类的报纸上看到说，中国只有96个右派“不予改正”，而中央级别的有五人，他们是章伯钧、罗隆基、彭文应、储安平和陈仁炳，也就是说，中共坚持认为有九十多个知识分子“就是右派”。就算吧。可几十万右派，几百万“右倾”或“极右”分子，结果只有不到百人堪当“右派”。这是不是天大的冤案！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又毁了多少个家庭？“右派”的孩子跟“地富反坏”人家的孩子一样，属“黑五类”，自然也是“狗崽子”，不仅人前抬不起头，还很可能影响他们一生的性格，让他们“唯唯诺诺”度过一生。
说到这里容插几句闲话。人家不是右派，你把人家打成右派，就像一个人根本没有违法犯罪，你依靠自己掌握的无上权力说人家违法犯罪了，让人家受冤屈不说，还受苦受难20年且影响这些人的下一代，在那二十年里，升学、招工、参军，都与右派子女无缘。二十年后，你一句“改正”就没事了，何等轻巧！敢问：一个人一生有几个二十年？这种一个人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知识分子命运的制度难道不应该诅咒吗！
更可笑的是，打右派，居然还有数字指标，就是说，一个单位要划多少右派，单位说了不算，要看上面下达的任务。这就等于说你这个单位有多少坏人，要由上面说了算。这种荒唐，大概只会在那个被誉为“革命浪漫主义诗人”的大脑里才会产生。
延安时期的老革命曾彦修（右派改正后曾发表大量杂文作品，名符其实的杂文大家，笔名严秀）当年就上当了。他原本是单位领导，单位划右派自然在他的领导下，再怎么划，都不可能划他的右派，就像中国没有人能划伟大领袖的右派一样。
可他虽然“脾气大”，却是个善良的知识分子型官员，看到上级下达的指标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就把自己的名字添上报了上去。这不是说这位老革命事先就知道要受二十年冤屈，受二十年苦难却心甘情愿，而是他以为不过是应景走过场，像先前一样，过个一年半载运动结束就没事了。他万没想到，被打成右派后即成了“人民的敌人”，用毛泽东的话说，“实际上就是反革命分子”，而之所以称作右派分子，李慎之认为“不过稍示客气而已”。
按说，错了就是错了，连“平反”都不肯，只说“改正”，这种现象在民主国家会出现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任何民主国家的执政党包括其总统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把几十几百万知识分子打入“另册”，或叫“右派”，或叫“右倾”。
且不说英国议会开会时议员们相互争吵乃至打架的场面并不罕见，只说到现在中国大陆还有无数小粉红嘲笑台湾民主的“乱”，说是你看台湾开会时，在野党议员居然可以脱下鞋子往台上扔。小粉红哪里懂里，只有在野党有往台上扔鞋子的权利，才不会出现执政党的领袖居然有权力划在野党的右派，包括把在野党领袖划成右派的奇葩现象。当年只要毛泽东一句话，民主党派的领袖就是右派。这在现代人类社会是极其荒唐的，和皇权时代没有丝毫区别。一个国家只要还有类似现象存在，就等于尚未进入现代人类文明社会。
那么1949年后的中国，右派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在思想意识上对中共不满，对实行的所谓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甚至希望中国走西方自由民主的道路。今天已经不需要做特别的申明，谁都知道，只要认为这个国家的制度不好，或者希望走西方那种自由民主道路，你就是右派。这在西方看来是很可笑的事。因为照此逻辑，西方特别是那些实行自由民主制度的国家或地区，95%以上的成年人就都是右派。当然，这是中国官方的“逻辑”。在人家那儿，只有这种人才算正常人。而中国正相反。在中国，右派都是“异议人士”，政府不喜欢不说，还总是盯着你，提防着你，甚至像当年对“地富反坏右”那样想管制你。
那么1957年后，按照中共标准，这个国家真正的右派有多少呢？我当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知道的是，很多看似“右派”的人，都不是。最有意思的是，同一个中国人，看他某些言行，像右派，可再看他另一些言行，与右派不沾边。作家莫言就是典型例子。
这两天听一位网名叫“二爷”的音频，他认为从政治上说，中国只有三种人，一种是中间偏左，一种是左派，还有一种是极左。中国没有右派。他举了几个人的例子，包括刘少奇、彭真、辛子陵，还有一位在1976任北京市公安厅副主任的陆石（音），讲了他们的一些故事，用那些故事佐证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只有左派没有右派。
比如刘少奇，谁都不会说他是右派，谁都不敢说他不尊敬伟大领袖，更不能说他反对毛泽东思想，因为“毛泽东思想”就是他发明的。可如果遇到网名叫“毛星火”的这种小混混，恐怕刘少奇也是百口莫辩。
话说1958年，正是大跃进年代，四川有人弄出一副对联：毛主席指山山长树，毛主席指河河水清。横批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可见，像祝毛万寿无疆这类崇拜的话，并不是文革时才出现。这件事传到了刘少奇那里，刘少奇认为这也有点太那个了，不行，不能这样做，于是下令四川当地把那副对联刮掉。
上世纪五十年代，刘少奇说话还是很管用的，当地政府官员不敢不听，自然也就把这副对联刮掉了。我们现在看当年的报纸，人民日报一版并不是有关毛主席的消息报道就一定发在头条，不是。比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伟大领袖所谓“退居二线”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有一天的人民日报，头条是《刘主席举行盛宴欢迎萨拉勒总统》，而《毛泽东主席接见两位意大利客人》的报道，就只能“屈居”在刘主席这条报道的下面。
当然，你让伟大领袖不舒服，伟大领袖可以要了你的命。我一向认为，只要你让一个人感到不舒服，他是一定会表现出来的。几年后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四川群众就把当年刘少奇下令刮掉那副对联的事算做刘的一大罪状。而伟大领袖当年也风趣地说过，他只要动一根小指头，就能把刘打翻在地。这不是伟大领袖说大话，是真有那能耐。他根本就没把所谓“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的刘主席放在眼里。
由刘少奇又想到胡耀邦，想到李慎之，想到张闻天秘书何方，甚至想到前段时间因一曲《罗刹国》在这个星球上大火的歌手刀郎。我认为说不定不知名的小人物中真有右派，而知名者特别是大人物中，你很难说谁铁定是右派。
胡耀邦伟大吧，我也认为他伟大，看其晚年作为，很可能是他们那一代革命家中最伟大者。可即使像胡耀邦这么伟大的人，只要听一听他的“心声”，就知道他的认识也是分阶段的。本人曾经发表过文章，引用历史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广东省政协主办的《同舟共进》杂志2002年第六期封二，刊发了原新华社副社长李普的《胡耀邦何以不敢想下去》，文章超短：
“1977年，胡耀邦还在‘台下’时，说到1957年反右派以来，毛泽东不断搞阶级斗争，胡耀邦说：‘自己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自己是个党的干部，还是个中央委员嘛，有疑惑也得遵守纪律啊，也得举手啊，往往不敢多想下去，反倒还不断反省这种疑惑是不是在阶级斗争面前的动摇呢，是不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忠呢……’”
这是胡耀真实的心声。十多年前曾就此做过一则读后感，在与丁东夫妇交流时，通过电子邮箱发给他们，不料，惹得他们很不高兴，大概认为我有亵渎之嫌。
炎黄春秋2016年夏天所谓改版了，改版前老社长就是退休前曾任新闻出版署署长的杜导正。你能说杜老爷子是右派吗？不可能。一个右派能做到新闻出版署署长？别看后来他要“战斗到最后一秒”，也不过是表达一种愤慨之情。不需要到“最后一秒”，他所享受的部长待遇就会全部被取消。还有，习仲勋为《炎黄春秋》专门提了字，说炎黄春秋办得好。你能说习仲勋是右派吗？可如果办得好，那些编辑也并非右派，为什么要改版？要野蛮夺权？
印象中去年丁东公众号有篇文章《宋以敏：读〈精神的流浪〉》，文中提到张闻天的秘书何方，其生前称赞李慎之的文章：“何方则大为赞赏慎之晚年的文章，但又担心他太出圈。”担心李慎之“出圈”是什么意思？何方是右派还是左派？为什么要担心李慎之“出圈”？为什么就不能“出圈”？
李慎之晚年是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一面旗帜，甚至有“南王北李”之称。南王是指上海的王元化，北李指的就是李慎之。单读他那篇《风雨苍黄五十年》，当然不仅可以说他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更可以说他是一个“右派”。可你如果读他的文集，或者多读几篇他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章，特别是他谈有关统一台湾的文章，你绝不会还认为他是一个右派，甚至不认为他是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
最后再说几句2023年最火的歌手刀郎。他的《罗刹国》一时间居然在全世界大火，不少国家都有人演绎他的这首堪称“世界级”名曲，且有视频为证。但我们一定不要欺骗我们自己，刀郎绝不是一个反体制者，顶多也就是反一反娱乐圈。原来本人曾准备用他的《爱是你我》这首歌的最后两句词做引子，做一篇有关中国人奴性的稿子，后来看到他那样“火”，谁反对刀郎谁就死路一条，遂作罢。
《爱是你我》最后两句歌词是这么唱的：“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你说这是什么人啊，这和中国的小粉红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奴才吗？所以说，刀郎写一百首《罗刹国》，你也不能说他是中国的右派。
2024.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