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卖藤椅临产前艳华冒险进山 下大雪小女儿意外出生Ｘ池 借人才交流招聘之风谋划改行从事技术工作 与刘家的交往 大饥荒期间两只乌龟救了艳华父亲一命 刘师长提醒唐市长你们要找的人才就在Ｘ池的大山里当民政干事 如艳华所愿顺利调往氮肥厂从事技术工作 辞别Ｘ池结束了我从８２年１２月至８５年３月的基层国家干部生涯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此外我每次到民政局或司法局去开会，那里的干部都会私下告诉我：只有你们的任书记、任乡长和楊副书记(管政法的副书记)每次到民政局、司法局来都要讲你的坏话。我们都知道，自从你到Ｘ池后，Ｘ池的民政、司法工作与以前相比都完全变了个样，不仅工作井井有条、所有问题你都在下面解决了，再也没有Ｘ池的人跑到市里面来要救济；再也没有Ｘ池的人为纠纷闹到市里来；而且所有的报表、统计数字都真实又及时上报了，我们做具体工作的都知道这些情况。但是有的领导却相信他们的话，你在下面工作要小心，不要让乡政府的领导抓住你的把柄，否则他们会整你的。

每次我听到后都感到心恢意冷，我只不过想当一名尽职尽责的基层国家干部，都为这个体制的领导们所不容，这个体制怎么连一个正直有责任心的好干部都容不下？这使我在刚来Ｘ池当民政助理兼司法员时所怀抱的巨大的工作热情几乎丧失殆尽。

此外我为了改变“五保户”仅由他们所在队的村民供养，而城市的“五保户”却由政府来供养的不合理制度，而写给民政部和民政部长崔乃夫的报告，居然连回信都没有一个，我觉得这不仅是对一个基层国家干部工作的蔑视，更为重要的是这使我认识到民政部的这些官老爷们根本就没有把“五保户”的权益和死活当一回事。此事对我的工作热情的打击也下小。

以上这些情况都促使我开始考虑：我是否要改行从事技术性的工作。我和艳华商量之后，她也认为我的性格、思想、人品和为人处世的方式都不适合在中共当局的行政部门工作。

刚好此时全国各地兴起了一阵招聘引进人才之风，许多大中城市都在举行人才引进、人才交流和人才招聘会。不过当时我也有顾虑，我离开化学专业已有二十余年，我还能胜任化学方面的工作吗？当时我并没有把握。

1984年3月，艳华又怀孕了，因大女儿的小手指一生下来就有点毛病(当时还未动手术矫正)，我本来就对一胎政策有意见，认为不仅会造成男女性别比例失调，而且也会使独生子女过于孤单，不利于他们的成长。所以我以大女儿小手指有毛病为由，找乡计划生育专干陈立英帮我在市计划生育办办了一张二胎的准生证。

到这年冬季艳华已住回娘家休息待产，预产期就在1985年元月初。元月5号那天下午，我刚下队办事回到乡政府，正好碰到公安特派员张运年，他笑嘻嘻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小韩来看你来了。我说：你骗不了我，她这几天就要生了，她怎么敢跑到山里来。我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艳华挺着个大肚子在那里和几个帮忙的人一起在往一辆大拖拉机上装她以前在这里做好的二十五张籐椅。

我连忙跑过去对她说：你这个时候怎么进山来了？这种山路这么难走，拖拉机又这么颠簸，要是生在路上怎么办？她说：姨妹夫刚联系好了这批籐椅的销路，我怕像上次一样，时间久了又出问题。今天下午正好我们村里的拖拉机有空，司机孫雄奇又是我的老熟人，所以就请他进山来帮我们拖籐椅，我就坐他的拖拉机进山来了，我还没有出现临产的征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装好车，我就同雄奇的拖拉机一起回去。

我劝她说：过一会儿天就黑了，你再在拖拉机上颠簸两个小时，要生在路上多危险，你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坐早班车去汨罗，班车没有拖拉机那么颠簸，安全一些。

其他同事都劝艳华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走安全一些，于是艳华当天就没有走。孫师傅也对艳华说：你今晚不用同车去，那边有小蔡(姨妹夫)在那里收货，你就放心好了。

到元月6号早餐后，我正准备去送艳华搭早班车时，她说：下腹部有些胀痛，只怕是要生了。我说：那就不能走了，先去乡卫生院王爱华医生(妇产科医生)那里检查一下吧！经王医生检查胎位正常只是血压有点偏高，王医生说：血压偏高是产前的正常现象，不要紧，先回去休息，到痛得厉害的时候再到卫生院来。此时已下起了大雪，我们回到在乡政府的住处，此时乡政府的同事听说艳华要生了，而我们自己准备的婴儿衣物等用品又都放在她娘家，所以许多同事都把他们家以前的婴儿衣物用品送来了，总算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为了提高室内的温度，除了原有的一个取暖用的煤炉之外，管总务的王文甫又给我找来了一个木炭火盆和一小袋木炭，木炭火盆烧燃后，尽管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屋里的温度却顿时提高了许多。

到晚飯后，艳华已进入临产状态，我冒雪跑到乡卫生院，准备去借个担架把艳华抬到乡卫生院的产房里来，正在产房里值班的周医生说：下这么大的雪，抬产妇不安全，反正上午王医生检查了胎位和其他情况也都正常，又是生二胎，估是顺产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我自己到你家里去接生吧！你先回去作些准备：烧几大瓶热水，多准备一点草纸之类的东西，把房里的火烧大一点，婴儿的衣物准备好。我把药箱和器械收拾好，马上就到你家里来接生。

我谢谢她之后，便回到家里按周医生的嘱咐进行准备，不久周医生就到了，我的卧室就成了临时产房，乡政府几位同事的夫人也过来帮忙，生产非常顺利，到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我就听到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临时产房里面的人都好像同时松了一口气那样叫道：生了！生了！周医生跑出来一边洗手一边说：恭喜你！又添了一位千金。长得好漂亮啊！你快进去看看吧！我进卧室一看里面几位帮忙的女士正在清理打扫卫生，我朝躺在艳华侧边的小女儿一看：只见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黑黑的头发，实在逗人喜爱。那几位女士说：别人刚生下的小孩皮肤都是红红的，只有你这个女儿一生下来皮肤就这么白，莫不是今天下大雪，老天爷让你生了一个白雪公主吧？我说这都是托你们的福呀！我看艳华她正侧着脸以充满母爱的目光看着她刚生下的这个可爱的小女儿。

第二天有同事的夫人送来一些鸡蛋、红糖、红枣……之类的营养品。玉山村(我包队的村)支部书记周保存送来一只大母鸡，我要给钱给他，他坚决不要，把鸡退还给他他也不要，他丢下母鸡就走了。同事们都知道我从不收受村民的东西，就说周书记是你包队的村支书，他见这冰天雪地的，你买不到什么东西给小韩补身体，他是真心实意送给小韩补身体的，你就收下吧！到过春节的时候你再送点东西给他，不就还了他这个人情，两不相欠了。我见艳华也这样说，也就只好把这只大母鸡宰掉，炖了一大锅鸡汤，放在那里每天吃饭时热给艳华吃，幸好天气冷放久一点也不会坏。

后来，我又遵照有经验的女士们的意见，到乡肉食水产站买了几回猪蹄、猪肚炖给艳华吃，据她们说这些东西都是发奶的营养物品，我那时的工资已按1964年大学毕业生的标准调到了每月八十八元左右，此外艳华还做了几十把籐椅也赚了两三百元，经济上比刚到Ｘ池时宽裕了一些。

由于一直下雪，又是年初，此时我已不兼司法员了，所以那段时间工作不多，照顾艳华和小女儿的一切都由我包下来了，乡政府的女士们和我开玩笑说：陈干事，你一个大男人想不到你连洗衣、洗尿片、给婴儿打包解包、煮飯、做菜……这些事你都会干，我们家老头子除了干公事就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韩好福气呀！我说：这都是逼出来的，我以前-个人在外面养蜂，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除了自己谁来帮我做？不是艳华福气好，是你们的老公福气好，是你们太能干了，把什么家务事都做完了，你们老公当然只好享清福啦！

大约半个月后雪化了，Ｘ池通汨罗的班车也恢复了，我才把艳华母女送回她娘家。

由于打定主意再不当干部了，所以从1984年秋季以后，我就在找长沙原来我父亲的老朋友马伯伯帮我联系调往厂矿单位去从事技术工作的事，马伯伯的夫人帮我联系了衡阳市一家新建的玻璃厂，那里非常缺技术人才，这家玻璃厂的厂长谷勇听说我是“文革”前的化学系本科大学毕业生，就非常想我去他厂里工作，我也有点想去那里工作，但是我提出我的家属都是农村户口，能否隨我一同转为衡阳市的城市户口时，谷厂长说：先只能把你一人的户口迁到衡阳市，你家属可以隨你一起过来，我们可以安排宿舍，但家属的户口要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因为当时中共当局为控制城市人口的增长，每年都严格控制“农转非”(农村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的人口数量，每一个城镇每年只有很少的“农转非”的指镖，这些指标，基本上都被官员家属或官员的亲属占用了，平民百姓、底层干部的家属几乎完全没有“农转非”的可能。因此我也想，我先调到衡阳市再说，艳华和两个女儿先跟我一起到衡阳市，他们的户口，以后再让谷厂长慢慢想办法。

艳毕出于中国农村“故士难移”的传统观念，不想离开汨罗。恰恰在这年冬季，艳华家的邻居刘老太的儿子刘浩从部队回家探亲。这位刘老太因丈夫死得早，所以士改划成份时，就被划成了“地主份子”，她的儿子刘浩“解放”前在长沙读完高中后，便回到老家石仑，在附近新市的一所国民小学执教。临近“解放”时，也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和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的一些反国民政府运动。

“解放”后不久，中共当局号召工农干部参加高考，刘浩于是报名参加高考，结果被唐山铁道学院录取，毕业后，被分配到铁道兵部队从事技术工作。因当时的铁道兵基本上没有技术人才，刘浩头脑灵活、工作认真负责，很快就入党提干。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已被提拔为师级干部。

刘浩的夫人张继昭老师，是与新市相邻的平江县人，家里也是地主，“解放”前也在长沙读中学，在“解放”前后与刘浩结为连理。因刘浩家在石仑村，所以后来她就在石仑小学任教。

“解放”初期，艳华的父亲韩照林因略通文墨，又为人厚道，曾担任石仑村村长，“土改”斗地主时，艳华心地善良的父亲对刘老太多有关照，使刘老太少吃了不少苦头，刘老太和他的儿子、儿媳对艳华的父亲一直心存感激。后来韩照林因斗爭性不强、执行党的阶级路线不力，被中共当局拆掉了村长职务。

在上世纪“三年大饥荒”时，艳华的奶奶被饿死，家里无钱掩埋，正好刘浩回乡探亲，在刘浩的资助之下，她家才草草把艳华的奶奶掩埋掉了。

此时艳华的父親也因飢饿、营养不良而卧病在床，眼看也快要饿死了。为了找一点有营养的食品救父亲一命，艳华和她的母亲趁半夜无人时，想去捞点小鱼虾，给父亲补充一点营养。因白天去捞被社队干部发现，不仅虾搭被没收，还会被说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而被批斗。她们娘女俩带着一个虾搭(一种竹制带长竹竿和网兜的在水边捞小鱼虾的工具)沿着一条灌溉用的渠道捞捕小鱼虾，所获甚少，因早就被其他村民们差不多捞光了。

正当她们母女二人怀着失望的心情打算回家之际，只听她母亲说虾搭碰到一块硬东西，可能是半块砖头吧？艳华说：管它是什么，先捞起来看看再说。结果捞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只将近一斤重的大乌龟，母女俩喜出望外，信心大增，接着又继续捞一个多小时后，居然又捞到了一只这么大的乌龟。

艳华的母亲高兴地对艳华说：细溅(艳华的小名)伢子(当地重男轻女的习惯，在起小名时往往把女儿叫作伢子，而把男孩叫作妹子)！你爷(当地人读“牙”即父亲的意思)有救啦！母女俩高高兴兴分两次把那两只大乌龟连壳一起用火炖得稀烂，分作几天让艳华的父亲吃下，此后艳华父亲的病居然慢慢就好起来了。不久中共因餓死的人太多，不得不对农村的政策有所松动，自此艳华的父亲终于逃过一死，后来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

每次刘浩带着警卫回汨罗探亲，汨罗市的领导都要设宴招待他，这次刘浩回来赴宴时问当时的汨罗市长唐正球：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工作？唐市长说：天天都在到处跑，忙人才引进，汨罗地方小，有本事的人都不愿意来，真伤脑筋。

刘浩以前从他夫人张老师那里听说过我的情况，因为艳华以前在石仑小学当民办教师时与张老师是同事，而唐市(县)长在当市长前在县水电局从事技术工作，在领导干部年轻化、知识化时被中共当局提升为市(县）长，唐市长的夫人原来也在石仑小学当过老师与张老师是同事。此时，刘浩对汨罗市的领导说：你们到处跑什么？你们汨罗市就有人才，你们怎么不用？这些领导一听心中疑惑，都说：我们汨罗有什么人才，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刘浩对他们说：你们Ｘ池乡的民政干事陈ＸＸ就是“文革”前湖南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你们怎么不把他找来试一试？

此时从汨罗市氮肥厂调到市里当管工业的副县长程培胜连忙说：这个人我知道，在湖大化学系他比我高一届，他可是那时全省最大的、最著名的“反动学生”呀！不过听说他成绩特别好，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陈ＸＸ居然就在我们Ｘ池乡当民政干事，我们何不趁这个引进人材的机会，把他调到氮肥厂来工作，以发挥他的专长，其他几位市领导也都无异议，这件事就在宴席间确定了下来。

1985年春节刚过不久，我就接到市委组织部(国家干部由组织部管理)中心干事李定高的电话，要我到市委组织部去找他面谈一下我的工作调动问题。

这位李定高对我的情况也略有所知，因为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也曾被抽调到汨罗县农业学大寨工作队，与艳华和克诚同在高坊公社分队，李定高是分队负责人。此后工作队的成员彼此都保持着一些交往，所以李定高早就从艳华和克诚那里知道我的一些情况。

我依约到市委组织部与李定高见面时，他对我说：现在汨罗市氮肥厂缺技术人员，组织上准备把你调到氮肥厂去搞技术工作，现在国家对知识份子很重视，你在Ｘ池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民政局、司法局许多人都说你干得不错，但你们的乡领导并不怎么认可你的成绩，我也考虑你的个性不太适合现在的行政工作，換个环境对你可能比较好，看你的意见怎么样？我说：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我还要回去和小韩商量一下再答复你，他说：小韩我了解，人很能干，可惜她错过了好几次提干、升学的机会，她不会反对的，你进了城之后，她以后也许还有参加工作的机会。

离开组织部，我回到汨罗城郊菜二队的家里与艳华商量，艳华说：到氮肥厂好呀！我们石仑的人有亲戚在氮肥厂当工人，一个月光奨金就有八九十块比工资还高，市里的干部子弟削尖脑袋都想往氮肥厂钻，你还猶豫什么？趕紧回话给李定高说你决定去氮肥厂。我给李定高回话后，我回到Ｘ池不久，组织部的调令就来了，同时还有一张任命从民航转业到Ｘ池的复员军人杨国庆为Ｘ池乡民政助理的组织部的调令一起寄到了Ｘ池。

接着乡党委任书记便找我谈话，说：组织部已来了调令，调你到汨罗市氮肥厂去工作，你的民政助理工作由杨国庆同志接任，你与杨国庆同志办理好工作移交手续后，就可以随时离开Ｘ池到氮肥厂去报到。他又说：我不久也会调到市里去，单位还未确定。

我在Ｘ池办理移交期间，我见任书记利用手中的权力在那位专事讨好领导的林业专干杨X甫的讨好、帮助之下，拖了两车木材到他的老家去(不知道是象征性的付了一点钱，还是根本就没有付钱)。

我把我这几年在Ｘ池的民政经费的详细帐目和信用社存下的剩余的民政经费的存折，都全部移交给接替我的杨国庆。为了便于他开展民政工作，我把我刚去玉池时花了四个多月时间，起早摸黑、翻山越岭遍访全乡一百六十一个生产队，调查了解记录着所有民政工作对象家庭状况的近十本工作笔记本全部移交给他，并对他说：其中记录的家庭状况，在这三年中，已不断根据他们家庭状况的改变而进行了修正，可以作为他今后从事民政救济工作的依据。

离开Ｘ池前，我到各村向各村的村干部们告别，尽管他们当中有几个因不能插手民政救济事宜而对我有些意见，但他们几乎都说：Ｘ池乡还从来没有一个工作像你这样认真负责的干部。

我在Ｘ池临走前还买了一担新篾丝箩筐，和一副小石磨子(Ｘ池盛产麻石，麻石是制作石磨子的好材料，Ｘ池又有许多石匠)，准备送给我的岳父。

到三月十号左右我已办好了移交，准备到氮肥厂去报到。当我把行李都打包整理好后，不料天天下大雨，乡政府原打算用那辆两吨半的俄式老嘎斯车，把我连人连行李一起送到我在汨罗菜二队的家里，由于怕行李在路上打湿，一直未能成行。到三月十七日我看天气仍无转晴的跡像，我对副乡长王迎春说：我今天先坐班车去汨罗，等天晴了，再请你要周司机帮我把行李送到菜二队的家里来，王副乡长说：你放心去氮肥厂报到，你的行李天晴我负责送到你家里来。

为卖藤椅临产前艳华冒险进山 下大雪小女儿意外出生Ｘ池 借人才交流招聘之风谋划改行从事技术工作 与刘家的交往 大饥荒期间两只乌龟救了艳华父亲一命 刘师长提醒唐市长你们要找的人才就在Ｘ池的大山里当民政干事 如艳华所愿顺利调往氮肥厂从事技术工作 辞别Ｘ池结束了我从８２年１２月至８５年３月的基层国家干部生涯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此外我每次到民政局或司法局去开会，那里的干部都会私下告诉我：只有你们的任书记、任乡长和楊副书记(管政法的副书记)每次到民政局、司法局来都要讲你的坏话。我们都知道，自从你到Ｘ池后，Ｘ池的民政、司法工作与以前相比都完全变了个样，不仅工作井井有条、所有问题你都在下面解决了，再也没有Ｘ池的人跑到市里面来要救济；再也没有Ｘ池的人为纠纷闹到市里来；而且所有的报表、统计数字都真实又及时上报了，我们做具体工作的都知道这些情况。但是有的领导却相信他们的话，你在下面工作要小心，不要让乡政府的领导抓住你的把柄，否则他们会整你的。

每次我听到后都感到心恢意冷，我只不过想当一名尽职尽责的基层国家干部，都为这个体制的领导们所不容，这个体制怎么连一个正直有责任心的好干部都容不下？这使我在刚来Ｘ池当民政助理兼司法员时所怀抱的巨大的工作热情几乎丧失殆尽。

此外我为了改变“五保户”仅由他们所在队的村民供养，而城市的“五保户”却由政府来供养的不合理制度，而写给民政部和民政部长崔乃夫的报告，居然连回信都没有一个，我觉得这不仅是对一个基层国家干部工作的蔑视，更为重要的是这使我认识到民政部的这些官老爷们根本就没有把“五保户”的权益和死活当一回事。此事对我的工作热情的打击也下小。

以上这些情况都促使我开始考虑：我是否要改行从事技术性的工作。我和艳华商量之后，她也认为我的性格、思想、人品和为人处世的方式都不适合在中共当局的行政部门工作。

刚好此时全国各地兴起了一阵招聘引进人才之风，许多大中城市都在举行人才引进、人才交流和人才招聘会。不过当时我也有顾虑，我离开化学专业已有二十余年，我还能胜任化学方面的工作吗？当时我并没有把握。

1984年3月，艳华又怀孕了，因大女儿的小手指一生下来就有点毛病(当时还未动手术矫正)，我本来就对一胎政策有意见，认为不仅会造成男女性别比例失调，而且也会使独生子女过于孤单，不利于他们的成长。所以我以大女儿小手指有毛病为由，找乡计划生育专干陈立英帮我在市计划生育办办了一张二胎的准生证。

到这年冬季艳华已住回娘家休息待产，预产期就在1985年元月初。元月5号那天下午，我刚下队办事回到乡政府，正好碰到公安特派员张运年，他笑嘻嘻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小韩来看你来了。我说：你骗不了我，她这几天就要生了，她怎么敢跑到山里来。我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艳华挺着个大肚子在那里和几个帮忙的人一起在往一辆大拖拉机上装她以前在这里做好的二十五张籐椅。

我连忙跑过去对她说：你这个时候怎么进山来了？这种山路这么难走，拖拉机又这么颠簸，要是生在路上怎么办？她说：姨妹夫刚联系好了这批籐椅的销路，我怕像上次一样，时间久了又出问题。今天下午正好我们村里的拖拉机有空，司机孫雄奇又是我的老熟人，所以就请他进山来帮我们拖籐椅，我就坐他的拖拉机进山来了，我还没有出现临产的征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装好车，我就同雄奇的拖拉机一起回去。

我劝她说：过一会儿天就黑了，你再在拖拉机上颠簸两个小时，要生在路上多危险，你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坐早班车去汨罗，班车没有拖拉机那么颠簸，安全一些。

其他同事都劝艳华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走安全一些，于是艳华当天就没有走。孫师傅也对艳华说：你今晚不用同车去，那边有小蔡(姨妹夫)在那里收货，你就放心好了。

到元月6号早餐后，我正准备去送艳华搭早班车时，她说：下腹部有些胀痛，只怕是要生了。我说：那就不能走了，先去乡卫生院王爱华医生(妇产科医生)那里检查一下吧！经王医生检查胎位正常只是血压有点偏高，王医生说：血压偏高是产前的正常现象，不要紧，先回去休息，到痛得厉害的时候再到卫生院来。此时已下起了大雪，我们回到在乡政府的住处，此时乡政府的同事听说艳华要生了，而我们自己准备的婴儿衣物等用品又都放在她娘家，所以许多同事都把他们家以前的婴儿衣物用品送来了，总算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为了提高室内的温度，除了原有的一个取暖用的煤炉之外，管总务的王文甫又给我找来了一个木炭火盆和一小袋木炭，木炭火盆烧燃后，尽管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屋里的温度却顿时提高了许多。

到晚飯后，艳华已进入临产状态，我冒雪跑到乡卫生院，准备去借个担架把艳华抬到乡卫生院的产房里来，正在产房里值班的周医生说：下这么大的雪，抬产妇不安全，反正上午王医生检查了胎位和其他情况也都正常，又是生二胎，估是顺产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我自己到你家里去接生吧！你先回去作些准备：烧几大瓶热水，多准备一点草纸之类的东西，把房里的火烧大一点，婴儿的衣物准备好。我把药箱和器械收拾好，马上就到你家里来接生。

我谢谢她之后，便回到家里按周医生的嘱咐进行准备，不久周医生就到了，我的卧室就成了临时产房，乡政府几位同事的夫人也过来帮忙，生产非常顺利，到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我就听到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临时产房里面的人都好像同时松了一口气那样叫道：生了！生了！周医生跑出来一边洗手一边说：恭喜你！又添了一位千金。长得好漂亮啊！你快进去看看吧！我进卧室一看里面几位帮忙的女士正在清理打扫卫生，我朝躺在艳华侧边的小女儿一看：只见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黑黑的头发，实在逗人喜爱。那几位女士说：别人刚生下的小孩皮肤都是红红的，只有你这个女儿一生下来皮肤就这么白，莫不是今天下大雪，老天爷让你生了一个白雪公主吧？我说这都是托你们的福呀！我看艳华她正侧着脸以充满母爱的目光看着她刚生下的这个可爱的小女儿。

第二天有同事的夫人送来一些鸡蛋、红糖、红枣……之类的营养品。玉山村(我包队的村)支部书记周保存送来一只大母鸡，我要给钱给他，他坚决不要，把鸡退还给他他也不要，他丢下母鸡就走了。同事们都知道我从不收受村民的东西，就说周书记是你包队的村支书，他见这冰天雪地的，你买不到什么东西给小韩补身体，他是真心实意送给小韩补身体的，你就收下吧！到过春节的时候你再送点东西给他，不就还了他这个人情，两不相欠了。我见艳华也这样说，也就只好把这只大母鸡宰掉，炖了一大锅鸡汤，放在那里每天吃饭时热给艳华吃，幸好天气冷放久一点也不会坏。

后来，我又遵照有经验的女士们的意见，到乡肉食水产站买了几回猪蹄、猪肚炖给艳华吃，据她们说这些东西都是发奶的营养物品，我那时的工资已按1964年大学毕业生的标准调到了每月八十八元左右，此外艳华还做了几十把籐椅也赚了两三百元，经济上比刚到Ｘ池时宽裕了一些。

由于一直下雪，又是年初，此时我已不兼司法员了，所以那段时间工作不多，照顾艳华和小女儿的一切都由我包下来了，乡政府的女士们和我开玩笑说：陈干事，你一个大男人想不到你连洗衣、洗尿片、给婴儿打包解包、煮飯、做菜……这些事你都会干，我们家老头子除了干公事就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韩好福气呀！我说：这都是逼出来的，我以前-个人在外面养蜂，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除了自己谁来帮我做？不是艳华福气好，是你们的老公福气好，是你们太能干了，把什么家务事都做完了，你们老公当然只好享清福啦！

大约半个月后雪化了，Ｘ池通汨罗的班车也恢复了，我才把艳华母女送回她娘家。

由于打定主意再不当干部了，所以从1984年秋季以后，我就在找长沙原来我父亲的老朋友马伯伯帮我联系调往厂矿单位去从事技术工作的事，马伯伯的夫人帮我联系了衡阳市一家新建的玻璃厂，那里非常缺技术人才，这家玻璃厂的厂长谷勇听说我是“文革”前的化学系本科大学毕业生，就非常想我去他厂里工作，我也有点想去那里工作，但是我提出我的家属都是农村户口，能否隨我一同转为衡阳市的城市户口时，谷厂长说：先只能把你一人的户口迁到衡阳市，你家属可以隨你一起过来，我们可以安排宿舍，但家属的户口要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因为当时中共当局为控制城市人口的增长，每年都严格控制“农转非”(农村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的人口数量，每一个城镇每年只有很少的“农转非”的指镖，这些指标，基本上都被官员家属或官员的亲属占用了，平民百姓、底层干部的家属几乎完全没有“农转非”的可能。因此我也想，我先调到衡阳市再说，艳华和两个女儿先跟我一起到衡阳市，他们的户口，以后再让谷厂长慢慢想办法。

艳毕出于中国农村“故士难移”的传统观念，不想离开汨罗。恰恰在这年冬季，艳华家的邻居刘老太的儿子刘浩从部队回家探亲。这位刘老太因丈夫死得早，所以士改划成份时，就被划成了“地主份子”，她的儿子刘浩“解放”前在长沙读完高中后，便回到老家石仑，在附近新市的一所国民小学执教。临近“解放”时，也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和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的一些反国民政府运动。

“解放”后不久，中共当局号召工农干部参加高考，刘浩于是报名参加高考，结果被唐山铁道学院录取，毕业后，被分配到铁道兵部队从事技术工作。因当时的铁道兵基本上没有技术人才，刘浩头脑灵活、工作认真负责，很快就入党提干。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已被提拔为师级干部。

刘浩的夫人张继昭老师，是与新市相邻的平江县人，家里也是地主，“解放”前也在长沙读中学，在“解放”前后与刘浩结为连理。因刘浩家在石仑村，所以后来她就在石仑小学任教。

“解放”初期，艳华的父亲韩照林因略通文墨，又为人厚道，曾担任石仑村村长，“土改”斗地主时，艳华心地善良的父亲对刘老太多有关照，使刘老太少吃了不少苦头，刘老太和他的儿子、儿媳对艳华的父亲一直心存感激。后来韩照林因斗爭性不强、执行党的阶级路线不力，被中共当局拆掉了村长职务。

在上世纪“三年大饥荒”时，艳华的奶奶被饿死，家里无钱掩埋，正好刘浩回乡探亲，在刘浩的资助之下，她家才草草把艳华的奶奶掩埋掉了。

此时艳华的父親也因飢饿、营养不良而卧病在床，眼看也快要饿死了。为了找一点有营养的食品救父亲一命，艳华和她的母亲趁半夜无人时，想去捞点小鱼虾，给父亲补充一点营养。因白天去捞被社队干部发现，不仅虾搭被没收，还会被说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而被批斗。她们娘女俩带着一个虾搭(一种竹制带长竹竿和网兜的在水边捞小鱼虾的工具)沿着一条灌溉用的渠道捞捕小鱼虾，所获甚少，因早就被其他村民们差不多捞光了。

正当她们母女二人怀着失望的心情打算回家之际，只听她母亲说虾搭碰到一块硬东西，可能是半块砖头吧？艳华说：管它是什么，先捞起来看看再说。结果捞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只将近一斤重的大乌龟，母女俩喜出望外，信心大增，接着又继续捞一个多小时后，居然又捞到了一只这么大的乌龟。

艳华的母亲高兴地对艳华说：细溅(艳华的小名)伢子(当地重男轻女的习惯，在起小名时往往把女儿叫作伢子，而把男孩叫作妹子)！你爷(当地人读“牙”即父亲的意思)有救啦！母女俩高高兴兴分两次把那两只大乌龟连壳一起用火炖得稀烂，分作几天让艳华的父亲吃下，此后艳华父亲的病居然慢慢就好起来了。不久中共因餓死的人太多，不得不对农村的政策有所松动，自此艳华的父亲终于逃过一死，后来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

每次刘浩带着警卫回汨罗探亲，汨罗市的领导都要设宴招待他，这次刘浩回来赴宴时问当时的汨罗市长唐正球：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工作？唐市长说：天天都在到处跑，忙人才引进，汨罗地方小，有本事的人都不愿意来，真伤脑筋。

刘浩以前从他夫人张老师那里听说过我的情况，因为艳华以前在石仑小学当民办教师时与张老师是同事，而唐市(县)长在当市长前在县水电局从事技术工作，在领导干部年轻化、知识化时被中共当局提升为市(县）长，唐市长的夫人原来也在石仑小学当过老师与张老师是同事。此时，刘浩对汨罗市的领导说：你们到处跑什么？你们汨罗市就有人才，你们怎么不用？这些领导一听心中疑惑，都说：我们汨罗有什么人才，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刘浩对他们说：你们Ｘ池乡的民政干事陈ＸＸ就是“文革”前湖南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你们怎么不把他找来试一试？

此时从汨罗市氮肥厂调到市里当管工业的副县长程培胜连忙说：这个人我知道，在湖大化学系他比我高一届，他可是那时全省最大的、最著名的“反动学生”呀！不过听说他成绩特别好，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陈ＸＸ居然就在我们Ｘ池乡当民政干事，我们何不趁这个引进人材的机会，把他调到氮肥厂来工作，以发挥他的专长，其他几位市领导也都无异议，这件事就在宴席间确定了下来。

1985年春节刚过不久，我就接到市委组织部(国家干部由组织部管理)中心干事李定高的电话，要我到市委组织部去找他面谈一下我的工作调动问题。

这位李定高对我的情况也略有所知，因为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也曾被抽调到汨罗县农业学大寨工作队，与艳华和克诚同在高坊公社分队，李定高是分队负责人。此后工作队的成员彼此都保持着一些交往，所以李定高早就从艳华和克诚那里知道我的一些情况。

我依约到市委组织部与李定高见面时，他对我说：现在汨罗市氮肥厂缺技术人员，组织上准备把你调到氮肥厂去搞技术工作，现在国家对知识份子很重视，你在Ｘ池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民政局、司法局许多人都说你干得不错，但你们的乡领导并不怎么认可你的成绩，我也考虑你的个性不太适合现在的行政工作，換个环境对你可能比较好，看你的意见怎么样？我说：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我还要回去和小韩商量一下再答复你，他说：小韩我了解，人很能干，可惜她错过了好几次提干、升学的机会，她不会反对的，你进了城之后，她以后也许还有参加工作的机会。

离开组织部，我回到汨罗城郊菜二队的家里与艳华商量，艳华说：到氮肥厂好呀！我们石仑的人有亲戚在氮肥厂当工人，一个月光奨金就有八九十块比工资还高，市里的干部子弟削尖脑袋都想往氮肥厂钻，你还猶豫什么？趕紧回话给李定高说你决定去氮肥厂。我给李定高回话后，我回到Ｘ池不久，组织部的调令就来了，同时还有一张任命从民航转业到Ｘ池的复员军人杨国庆为Ｘ池乡民政助理的组织部的调令一起寄到了Ｘ池。

接着乡党委任书记便找我谈话，说：组织部已来了调令，调你到汨罗市氮肥厂去工作，你的民政助理工作由杨国庆同志接任，你与杨国庆同志办理好工作移交手续后，就可以随时离开Ｘ池到氮肥厂去报到。他又说：我不久也会调到市里去，单位还未确定。

我在Ｘ池办理移交期间，我见任书记利用手中的权力在那位专事讨好领导的林业专干杨X甫的讨好、帮助之下，拖了两车木材到他的老家去(不知道是象征性的付了一点钱，还是根本就没有付钱)。

我把我这几年在Ｘ池的民政经费的详细帐目和信用社存下的剩余的民政经费的存折，都全部移交给接替我的杨国庆。为了便于他开展民政工作，我把我刚去玉池时花了四个多月时间，起早摸黑、翻山越岭遍访全乡一百六十一个生产队，调查了解记录着所有民政工作对象家庭状况的近十本工作笔记本全部移交给他，并对他说：其中记录的家庭状况，在这三年中，已不断根据他们家庭状况的改变而进行了修正，可以作为他今后从事民政救济工作的依据。

离开Ｘ池前，我到各村向各村的村干部们告别，尽管他们当中有几个因不能插手民政救济事宜而对我有些意见，但他们几乎都说：Ｘ池乡还从来没有一个工作像你这样认真负责的干部。

我在Ｘ池临走前还买了一担新篾丝箩筐，和一副小石磨子(Ｘ池盛产麻石，麻石是制作石磨子的好材料，Ｘ池又有许多石匠)，准备送给我的岳父。

到三月十号左右我已办好了移交，准备到氮肥厂去报到。当我把行李都打包整理好后，不料天天下大雨，乡政府原打算用那辆两吨半的俄式老嘎斯车，把我连人连行李一起送到我在汨罗菜二队的家里，由于怕行李在路上打湿，一直未能成行。到三月十七日我看天气仍无转晴的跡像，我对副乡长王迎春说：我今天先坐班车去汨罗，等天晴了，再请你要周司机帮我把行李送到菜二队的家里来，王副乡长说：你放心去氮肥厂报到，你的行李天晴我负责送到你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