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中,弟弟是我不可或缺的玩伴。我4岁半那年一个寒冷的冬夜,母亲在家中顺利诞下弟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来讲,“喜得贵子”是令全家都很高兴和骄傲的事。然而高兴之余,一个棘手的问题是:弟弟作为超出中国国策计划生育外的“多余”人口,是必须向政府缴纳计划生育罚款才能过上正常生活的。在当时八十年代并不富裕的我家,因弟弟的降生被罚款一千多元人民币。
后来,母亲又悄悄地怀上了第三胎,我很喜欢拥有众多弟弟妹妹,但当时懵懂的我并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奢望而已。母亲怀胎三四个月的时候,村里计生办人员从家中带走母亲去卫生院强制堕胎。就这样,母亲的第三个孩子在还未出娘胎之际就被迫夭折了,那是个男孩,我也无缘见到另一个弟弟。随后,母亲又被迫在身体内带上宫内节育器(一个金属的环),据说节育环对女性身体健康颇有影响。最后,母亲又被迫结扎输卵管做了绝育手术,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至今我还能清晰地看见母亲肚皮上手术留下的刀疤。
曾为女儿现已成长为一位母亲的我,愈加体会到女人——母亲在生育、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有多么得不易,有时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孕育下一代。从人类之始,女性生育权就是天然的基本人权之一。可是在中国,女性生育权正在遭受来自政府的无以复加的戕害。而这种戕害已经持续了近四十年之久,一段中国女性的血泪史,一段中国婴孩被屠杀的惨烈史。
2009年初为人母的我将怀中这个小生命视若珍宝,忘记了剖宫产手术的疼痛,这是我的孩子。然而即便是在计划生育政策内生育的第一个孩子背后,也有很多繁琐的手续等着我们这对新手父母去办理。在中国,一个新生儿日后若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首先必须拥有一个合法身份:居民户口,而办户口所需要的条件是必须拥有“准生证”。当时我们夫妇生活在北京,丈夫的户口在北京,我的户口在唐山农村老家。给大儿子在北京办准生证,需要我老家户籍所在地的头婚初育证明,于是我将结婚证寄回老家,嘱托父母代为办理,证明还算开得顺利,我们也很快拿到了《北京市生育服务证》。但是由于我们在北京无房产,无法为大儿子落户北京,只好先黑户下去了,待到上学时再想办法。
大儿子10个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不顾父母的反对,我和丈夫坚决要留下这个孩子。不单我们是基督徒不能堕胎,也因为我们无法忍受杀死一个胎儿、终止一个生命的事发生。2010年,小儿子的降生令我们的小家庭更热闹了,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却是那么得曲折。
2009年5月11日我在北京市海淀妇幼保健院剖宫产生下大儿子之后,医嘱剖宫产后2-3年再孕为宜。2010年我意外怀小儿子之后,由于还要照顾大儿子,加之嫌去医院排队挂号定期产检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这个过程其实很折腾),所以一直没有找个固定的医院建档做系统检查(我认为去年这些检查都做过没有必要再频繁检查)。
我怀孕前期中期在住所小区附近的医院做过两次超声波检查,怀孕30周左右的时候开始找生产医院。我先去了北医三院,早晨过去却连一天的号都挂完了,看着人山人海的样子终被吓退。之后去中日友好医院预约了专家号,结果以我来迟了没早建档为由拒收我,说如果想在这里生孩子需要在怀孕12周的时候就来医院建立档案并定期检查。无奈,我又在朋友的帮助下来到海淀妇幼,做了简单的检查以及听了我的情况介绍后,那位医生突然又很为难地说她做不了主也不敢擅自收治我(我怀疑是因为没有送红包给她,虽然之前朋友嘱咐我意思一下,但是我一向排斥“送礼”这一套所以做不到),又白跑了一趟。随后,我又咨询了北医三院、宣武医院、北京妇产医院等公立医院都以没在它那里提早建档检查为由拒收。后来我电话咨询了北京306医院说可以收,过去以后又不同意先给我建档而是让我先做各种检查再说,不得不在那里做了近千元的检查后,因我质疑了一下医院收费的问题又将我拒之门外,千元检查费也付之东流。在我投诉306医院未果的情况下,又去了昌平区中医院,这里没有讲拒收但建议我回市里生,总是吓唬我这里医疗条件有限怕剖宫产手术时切着膀胱,一旦切着膀胱这里没有泌尿外科到时救不了我。我只好又换到北京309医院,这里在要求我重复做了已经在306做过的艾滋梅毒乙肝丙肝等检查后,被允许建档入院,预约住院时间的时候妇产科副主任却提出在为我做剖宫产手术时必须同时做输卵管结扎术才肯收我住院。她的理由是如果我不结扎,以后若再怀孕会很危险,一旦发生什么状况她承担不了责任。我苦口婆心地说生了两个孩子后我们会小心避孕的,强调即使再次怀孕所应承担的风险也与她无关,可是她就是不松口,不同意结扎就不能在309生孩子。最后,连续跑了这么多家医院的我已折腾地快崩溃了,只好选择挂急诊的途径再次来到海淀妇幼。我终于在2010年10月26日这天剖宫产诞下了小儿子,一场令人筋疲力尽、荒唐的孕儿风波也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没有准生证的小儿子也只能先黑户下去了。2011年2月的“茉莉花革命”风波使我的丈夫古川被当局绑架失踪63天,两个孩子遭受了无法弥补的身体和心灵的创伤。当古川被释放归来后,我们决定远走异国他乡,为孩子换个环境生活成长。而第一要紧的事情就是为两个“黑户”的孩子办理护照,办理护照的必要条件便是得有户口,这下可难坏了我们。
由于官方有各种理由的限制以及对“新北京人”的歧视,大儿子目前无法随父落户。我只好带他回我的农村老家落户,可是小儿子的户口怎么解决呢?于是我们想将两个孩子以双胞胎的名义来一起落户在我老家,可是以收敛计划生育罚款为目的的计生部门是绝不放松也绝不允许我们这样的漏网之鱼有机可乘破了他们的财路的。经过几番折腾,大儿子终于在我老家落了户,但是若不缴纳罚款,小儿子则无法在此落户。我们不得不将小儿子的资料寄回古川的四川农村老家,托人帮忙办理,碰碰运气,可是折腾了一些时日,四川那边总是扭扭捏捏地回复古川本人的户口已迁出不太好办,孩子也不能随爷爷奶奶落户。看来计划生育罚款是躲不过了。无奈,我们再次回到唐山交涉为小儿子上户口的事。柳树酄镇负责计生部门的副镇长一开口要五万元人民币,在我追问以何为依据的情况下,她又改口称依据《河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最低也要缴纳三万五千元人民币。除此以外,她还要求我必须安放宫内节育器。也就是说,在农村老家为超生儿上户口的两个不可缺少的条件是:罚款和上环。我的弟妹在生完头胎后的8个月就被迫上了环,并且每三个月都会接受一次计生部门的检查,看节育环是否脱落或者被私自摘取,如果不去按时接受检查每次还会被罚款五百元人民币。
我拒绝了上环的无理要求。我一再强调我的体质较弱,不适合安放节育环,如果安放节育环后对我的身体健康甚至生命安全造成任何不良影响都得由计生办承担全部责任。就这样僵持了几天,计生办最终在收了我们三万五千元的罚款后同意给小儿子落户。
最近看到媒体报道中国有99%的网友认为应废除准生证,很多满怀希望迎接新生命的家庭被一纸准生证“难”住,因为不能顺利拿到就不能给孩子出生后一个身份,办准生证甚至变成了折腾人证。我看该废除的何止准生证,更该废除侵犯基本人权的计划生育政策和把人当奴隶一样控制的户籍制度。中国规定男女结婚的法定年龄分别为20周岁和22周岁,女性低于20周岁生孩子会被罚款;高于20周岁但是尚未领结婚证生孩子也会被罚款。总之,计划生育已经变成了政府工作人员掠夺民众的工具。而计划生育罚款也被官方美其名曰为“社会抚养费”,这是很可笑的名头。一个在中国出生的孩子不但享受不到来自这个国家的任何福利,还要被迫硬生生花重金买下生存权,否则连来到这个世界的资格都会被剥夺。计生人员的累累罪行必将累世受到谴责,为世人所唾弃。
我永远无法忘记陕西怀胎7个月的孕妇冯建梅被计生部门强制堕胎,胎儿支离破碎惨死的照片。难怪盲人歌手周云蓬会怒斥“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国度,什么样的一群人才能痛下如此毒手?这是公然地屠杀婴儿、赤裸裸的反人类罪。
美国政府在发给中国人赴美签证时都会在需要填写的表格中提问:你是否为或曾为国家计生工作人员?是的,美国对此很在意,美国不欢迎从事计划生育工作的人。但这还不够,我希望美国政府也能对来自中国的贪腐官员以及所有依附于中共利益集团并从中获益的公务员及其家属说不:美国不欢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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