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本人的解释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否定党的领导,就是全盘西化,实行三权分立。
先说一个故事:八九北京民运的时候,北京市政府在郊区组织了农民示威游行,支持中央反对“动乱”,农民们打的旗帜上就有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有农民带头喊口号: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其他农民跟后面喊:反对资产阶级自由。领头喊口号的发现少了一个“化”字,就接着再喊,“还有一个化”,后面的人也跟着喊,“还有一个化”。
如果问这些农民兄弟,资产阶级自由化是什么,他们谁也不可能搞清,其实你就是问邓力群、胡乔木、甚至邓小平本人,他们也说不清楚。因为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个大词,与其所指完全不同,邓小平本人的解释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否定党的领导,就是全盘西化,实行三权分立。
“资产阶级自由化”与资产阶级无关,因为资产阶级一词在中国名声被搞得不好,所以,什么东西只要戴上资产阶级的帽子,基本就可以在政治上被定性,尽管无产阶级也追求自由平等,但在中共看来,资产阶级的自由是假的。那么无产阶级的自由化,是真的么?可惜,没有人思考过,无产阶级自由化的历史与现实及其造成的罪恶。
现在我们看到的资产阶级自由化一词,与谁有关?如果与一个人有关,他就是邓小平,如果要与两个人有关的话,这个人就是陆定一。
人们都知道,毛泽东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提出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人们不知道,这个提法最初是由中共主管文化宣传的陆定一提出来的,经毛泽东之口,就成了毛的指示或语录。但就是这么个正常的提法,中苏交恶之时,苏联老大哥将双百方针定性为“资产阶级自由化”,资产阶级自由化一词,现在我们看到的资料,始于此。据龚育之先生文章介绍:刘少奇1959年《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胜利》一文,不点名回应了当时苏联的批评:“有人说,我们采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就是采取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政策,即所谓‘自由化’的政策。……我们采取这个方针,绝不是实行资产阶级的‘自由化’政策,而是实行无产阶级的极端坚定的阶级政策。”
邓小平时代,陆定一是坚定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提法的体制内人士,他为什么反对呢?
陆定一曾对龚育之说:“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提法是有毛病的。我们不应该把民主、自由归到资产阶级那里加以反对,应该对它们作历史的分析。他还说,在他的印象中,“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个词是“文化大革命”中批判他才发明出来的,他举出1967年8月29日《人民日报》上发表的“旧文化部延安红旗总团”的文章《陆定一的反动鸣放纲领必须彻底批判》为例,来证明这一点。这篇文章称:“陆定一所鼓吹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同毛主席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一灭资兴无的革命方针根本对立的……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政策。”陆定一认为,如果“资产阶级自由化”是“文革”中批他才发明的词汇,那末,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要沿用这个词汇呢?
文革逻辑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逻辑,这种逻辑认为,陆定一鼓吹的双百方针与毛泽东的双百方针有本质的区别。那么,自由或自由化呢,资产阶级的与无产阶级追求的自由,也有本质的区别。这种文革逻辑现在还在发挥强大的生命力,市场经济分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自由民主也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分。有什么区分呢,就是社会是主义民主是真的,资本主义的是假的。这无异于说,原产地的货是假货,而山寨货,是真货。但这些文革人就敢于这么说,敢于这么认定。
陆定一,这位从延安时代到中共建政后的五十年代,一直是意识形态主管身份(中宣部部长),他为什么能在五十年代提出双百方针,又在邓小平时代强烈要求删除“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个罪词?
1986年,龚育之为十二届六中全会起草“精神文明决议”,去征询中共意识形态元老陆定一的意见,陆定一对龚育之提出的上述意见不仅进入起草小组的视线,也被当时的中共总书记胡耀邦关注,但当胡耀邦将陆定一等人的意见送达幕后垂帘者邓小平案头时,邓小平非常坚决地要求保留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提法,邓小平认为,这一提法自己提得最多,其所指是核心内容是反对中共的领导、社会主义道路等。
邓小平一个人的想法,一个人固守的意识形态名词或帽子,就这样进入中共十二届六中全会起草“精神文明决议”,个人意志代表了党的政治意志,党的意志又会转化成不成文法律,以此对知识分子进行无端的打击。
邓小平通过意识形态的打击,是因为他看到了社会民意或知识分子(王若望们)将矛头直指邓本人,邓需要有一枚精神武器予以还击,这个武器就是一顶叫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维护党的利益、维护国家的稳定、维护个人的极权,不知不觉中完成了统一。在对政治异已的打压过程中,邓小平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政治文明的对立面。
在陆定一看来,资产阶级自由化是一个咒语,因为文革中,刘少奇就是用这个咒语亲自完成了对陆定一的打倒,戏剧性的是,后来刘少奇也被毛泽东的政治咒语咒倒,毛泽东炮打司令部,当然是炮打资产阶级的司令部。而毛泽东最后的一场政治运动也是针对邓小平的,反击右倾翻案风,邓小平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文革结束后,陆定一是想结束魔道,进入人道,但,邓小平却固守魔道,对魔道中的政治帽子戏法运用自如得心应手,所以,邓当时要求中共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还得反至少二十年。
现在是习时代,主张依法治国,资产阶级自由化一词还会由一帮极左人士使用,但全然没有法律效果,因为资产阶级自由化,毕竟无法构罪,怎样对这些自由化分子或政治异见者构罪呢?用煽动颠覆社会主义制度、泄漏国家秘密、危害国家安全这些罪名,以国家、制度的名义,来构罪于政治异见者,比大而无当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更能精准地打击政治异已者。
网友说得好,不解决人民提出的问题,而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民。
政治改革不能进步,但反对政治改革的理论与技术,却获得了巨大的进步。
注,文中提及龚育之文章,见:《陆定一与“资产阶级自由化”之争》(《党史札记末编》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