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右)否认母亲章含之(左)换肾与聂树斌有关。
不久前,聂树斌案件重审,天怒人怨时一个传言引爆网络,“聂树斌的肾是被高官章含之用了”。一时间,不少网友艾特章含之的女儿、时爲中国互动媒体集团CEO的洪晃。洪晃也果然一如既往的泼辣果敢,几天后在《南都周刊》的专栏中发表了回应文章《母亲肾移植与聂树斌冤案无关》。
在文章的前半段,洪晃列举母亲章含之换肾的时间,否定了“章含之用聂树斌肾”的说法,也坦承“虽然我肯定我妈妈的肾移植与聂案无关,但是我不能肯定她的肾移植跟王树斌、张树斌或者其他死囚无关。我们都得了选择性道德麻木症。”这种道德真诚在红二代里是罕见的,应该鼓掌。
但洪晃接下来的文章认爲批评者不去针对根本性的“司法制度”和“死囚器官使用”,而针对具体的器官移植者,这是“群氓”、是“长期受虐者的变态的狂欢”,这就严重失分了。章含之两次换肾都能找到匹配肾源,难道没有肾源向权贵倾斜的因素?如果存在一个向权贵特供死刑犯器官的渠道,章含之也利用了这一渠道,那么,洪晃的辩白就是无效的,她在聂树斌的冤死面前就应该愧疚。丁啓阵、刘远举二先生已经对洪晃观点进行了批驳,我这里感兴趣的是“红二代的心态”。
洪晃认爲批评她的民众是“长期受虐者的变态的狂欢。”真是她说的这样吗?那我们就从虐恋开始谈起,“虐恋”是什么?虐恋是性快感与痛感联系在一起,即通过痛感获得性快感的性活动。李银河先生在《虐恋亚文化》里总结了虐恋的共同特征:“参与者是自愿的。这就是真正的暴力及其施暴者、受害者与虐恋关系的根本区别之所在。”“在活动之前双方往往会事先就角色分配、活动内容、情节场景等细节做好约定。”“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由接受者而不是由施予者来安排和控制活动的内容和程度。受虐者清楚知道能唤起自己性欲的疼痛的程度,因此他们在性活动之前大多与伴侣协商妥当,使自己所能承受的疼痛限度不致于被超过。”“施虐倾向和受虐倾向往往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即虐恋的主动形式与被动形式常常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果一个施虐者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将痛感与快感联系在一起的受虐经验,他很难从他人的痛苦中发现快乐。”“幻想的极端重要性。”“游戏性质、表演性质、仪式性质和像征性质。虐恋活动的主旨是将现实转换爲戏剧,以及身分和角色的转换:奴隶转换爲主人,成人转换爲婴儿,痛感转换爲快感,男性转换爲女性,然后再换回来。”“其表演性和挑逗性。”“等待和悬念。在孩子的社会教化过程中,他们被反覆教导的是:必须等待,不能马上实现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满足。延迟本能需要的满足是文化的要求。这样做不仅能增加孩子的安全感,而且能使他适应外部世界和社会生活的状况。现实原则并不是否定快乐原则,而是限制它的彻底实现。”“此类活动对想像力的需求超过其他一切性活动。”“幽默感,它并不全是认真的。”“当事人双方的关系往往极端亲密、了解和信赖。”“由于它带有恋物性质,此类活动有时甚至可以完全取代生殖器性活动。”
从以上十四个特点看,虐恋是权力关系的游戏化,也是权力关系的暂时化,使之从不可改变的力量变成可以随意改变的东西。福柯强调,虐恋中的统治是爲了创造快感,而不是个人或政治的屈从形式。所以,真实的虐恋不可能在极权主义下存在,只可能在威权主义下存在,在自由主义下全面开花。在真实的虐恋游戏中,不管是施虐方,还是受虐方,在权利上都是平等的。这就注定了那些自视高人一等、痛都不愿意痛一下的人是玩不好虐恋游戏的,湖南军训中的教官如此,“红二代”洪晃也是如此。
洪晃对“虐恋”一知半解,却称批评她的民众是“长期受虐者”,这暴露了她脑中的“虐恋”只是一种极权主义隐喻。如果批评洪晃的民众真是她所说的“受虐者”,那听说“聂树斌的肾是被高官章含之用了”后,就会有两种常见反应:一种是马尔库斯说的“威权主义受虐人格”,有许多受压迫的群体,它们由于种族、肤色、阶级、性别或年龄而受压迫,它们被另一些群体所统治。压迫者尽力做到使被压迫者不会过于难以忍受。但是,秩序有被破坏的时刻,这就是关于世界上还有其他类型的体系的传言兴起之时。这时受压迫者会按照他们所受的训练对此做出反应:他们会加强法律和秩序,攻击传言的散布者,让他们保持沉默,因爲受压迫者最怕听到的就是说他们在受压迫,不是自由人。“囚徒”无论如何要同“越狱者”保持距离。对于那些从未尝过自由滋味的人来说,受虐倾向反而会增强,于是他们可以在老鼠洞里钻得更深些,甚至更大声地说:“我们就喜欢这儿。”“高官用了聂树斌的肾?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们国家。”
还有一种是梁文道说的“逆向的犬儒”,“我在一场研讨小区营造与公民参与的研讨会中又碰到了这么一位听众,他对台上所有付出过心血力气的实务操作者冷嘲热讽,批评他们发动公民参与小区规划的实验‘没有用’,‘只是空谈’。然后他慷慨激昂地痛批眼下中国种种怪现象,觉得比起那些更巨大更‘根本’的问题,让居民民主地介入小区的营造只是微不足道的末节,并且注定失败。”“很明显,这是一种情绪,近乎文首所说的那种政治犬儒主义,否定一切人家提出来了的建议,怀疑一切有人正在实行的行动方案,因爲这都还不够‘根本’。如果你追问下去,什么是根本?怎么对付根本问题?你自己又对根本问题做了些什么?得到的答覆也许就是那句‘说了也没用’。”之于聂树斌案,他们很可能会说:“根本的司法公正不解决,死囚器官不禁止使用,追问谁用了聂树斌的肾顶个球用!”
很显然,不管是马尔库斯认说的“威权主义受虐人格”,还是梁文道说的“逆向的犬儒”,都正中洪晃下怀。让洪晃遗憾的是,批评洪晃的民众并没有按她的期望走,他们敢于追问真相,也不因根本解决的艰难放弃局部解决,这就避开了“受虐者”的双重陷阱,昂首走向了洪晃主张的“公民”。可洪晃却慌了!洪晃爲什么会慌,一是缘于她“红二代”身份的天然优越感,我从小可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当年邓小平选派三十名少年美国留学都有我,还没有习大大呢,你们围攻我凭什么!二是缘于她“成功人士”的幻觉,我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我们家也很无辜,你们这群low逼能不能理性点?
总之,“虐恋”游戏靠的不是权力来维持,而是幽默、亲密、信任等因素。如果洪晃不是那么无知狂妄,她大可以在新时代利用红二代身份继续享受虐恋快感。比如在电视剧《血色浪漫》里,红二代锺跃民、李源潮们打砸抢没事,出来一个杀“红二代”的“小混蛋”,“红二代们”就出来替天行道了,后来他们通过上山下乡的锤链,利用父辈人脉资本洗白爲各界的“成功人士”,小混蛋的后代成了“夏俊峯们”,“锺总好”“李总好”的叫着,对“红二代”的能力佩服得不行,这种虐恋不是玩得挺嗨的嘛。所以,洪晃但凡有点觉悟,她就应该在网友吐槽时装聋作哑,扮可怜不就行了?民众中肯定会有人说:“那是她妈的事情啦,关人家洪晃什么事啊,人家现在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咱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如果洪晃能趁机发起名人签名反对使用死刑犯器官,那洪晃的“成功”就更具有道义光辉了,她可能会像章诒和一样,扮演虐恋游戏中的“受虐者”,与屌丝同呼吸共命运,让屌丝们嗨得不行,这就近乎行爲艺术了。可惜洪晃没有抓住这样的机会,她还停留在毛时代坚硬的“虐恋观”里,总以爲“虐恋”是靠权力维持的,自己不能再凭身份占领“施虐位”,就凭“理性”和“成功”占领“施虐位”,这太OUT了,以至露了红二代的底裤,“成功人士”标签恐怖是洗不白了。
“成功人士”标签恐怖是洗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