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节,大家总是感叹中国春运。亿万人流,赛过非洲角马的壮观迁徙。
此刻,比较欣慰的是文人。中国绝大多数的村庄日渐凋零,大家都看到这一点了。每个村子,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在留守,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庄没落,人们觉得无处寄托乡愁。而已到春节,中国的村庄仿佛突然打了鸡血,抽风般地繁荣片刻。如果农民工大军没有制造春运的紧张,则大家不会这么关心农民工的返乡问题。而城市里每到春节时候,一些服务业的劳动力缺乏,也让人们暂时有了希望农民工留下的想法。虽然在多数时候,人们都会在地铁公交里躲避农民工。有人指责农民工愚昧,说他们不肯把城市当成自己的家;另有人在感叹:是城市不给农民工容身之所。且不谈“农民工”三个字在逻辑上的漏洞以及歧视,暂且引用“农民工”这个词,我们要思考:农民工回家值得批评吗?回,家,有错吗?一些地产商的代言人在各种舆论上为农村的凋零欢呼。他们认为,农民的唯一出路是抛弃村庄,涌入城市。此话有些残酷,并且,农民工的进城,对于如今的天价房来说,完全不足以支撑天价。但从大的趋势上来看,农民工进城是有道理的。人类的发展史,前半部分是农业史,后半部分则是商业史、城市史。城市的发展,吸引绝大多数人口,这是个商业趋势,无法阻挡。但是,一定要厘清一个概念:人口涌入城市,并不意味着乡村的没落。日本的城乡基本一体化,其国土面积狭小与人口众多导致了这个结果,或许对中国节俭意义不大。欧洲、美国,尤其是美国,城市化的同时,乡村一直没有衰败,相反,一直保持了适度繁荣,其并不低的生活水准,加上美到极致的环境,成为城市人羡慕的对象。为什么只有中国出现了巨大的春运潮,为什么只有中国的乡村如此凋零?因为,乡村的灵魂缺位。土地,是乡村的灵魂。在中国,实行土地公有制,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政府。城市土地,以政府直接支配的面目出现;在农村,政府以“集体所有制”的名义掌握土地。农民只是租赁政府的土地来种,他们脚下的土地是空虚的。最为关键的是,商业资本无法牢牢掌控土地,所以,任何大的资本,在面对农村土地时,都是没有信心的。而没有商业的力量,农村的凋零就是必然的。中国的城市,畸形发展;中国的农村,畸形凋零,这是商业力量所致,一种以所有制的弊端为基础的商业力量。几十年来,中国的体制一直是压榨农村、压榨农民的。1950年代起,为了给所谓工业输血,公开承认搞“剪刀差”,将农村财富输送到城市。1980年代以后,农村承包责任制被宣传为成就巨大,其实仅仅是让农民吃饱了肚子,随后则是乡镇工业发展,使得江浙地区的农村繁荣,甚至有城乡一体的趋势。而在中国大多数地区,农村多年都停留在温饱阶段。从1990年代后半段开始,随着WTO红利,中国工业化突然加速,特别是广东、附件等地的加工业,吸引了大量农村劳动力。一旦进城务工的观念开始被农民接受,出外打工就成了全国农村的趋势。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没有为农民工留在城市而进行一些具体操作。社保、医保体制均不支持农民留在城市。高房价则是对农民工直接的逐客令。在这种局势下,农民工回到家乡,是他们理性的选择。他们长期在城市,却是过客;他们短暂回家乡,在那里能享受生活。有人同情地说:农民工“城市留不下,乡村回不去”,这话一厢情愿了。相对于农民工来说,城市贫民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艰难。1950年代,实行土地公有制,是政府出于政治目的,也是为了快速积累财富。如今,各地政府完全把目标放在税收上,对于取消了农业税的乡村完全失去兴趣。这时候的土地公有制,就是对农村的双重扼杀:既扼杀了农民对土地的投入,也扼杀了商业资本进入农村的通道。许多学者呼吁政府关注农村的,关注农民。我对于这种廉价的呼吁向来很厌恶。我想问:你们具体想让政府做什么?是每年过年送几袋米、几桶油过去吗?这些年不是经常在送吗?除了留下一些摆拍的照片,还有什么用?要让中国的农村发展起来,不需要政府的“关注”,而需要政府的“不关注”、“放手”。只要把土地的所有权还给农民(不是赏赐,而是归还),那么,农村自然会蓬勃发展起来。商业的力量会导致城市繁荣,也会导致乡村的盛况回归。土地是农村的灵魂,农村是我们精神的归宿。一个乡村凋零的国家是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