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川普(Donald Trump,也译为特朗普)异军突起,在媒体集体围剿并努力丑化的情况下,选情一路看涨。待到“超级星期二”之后,共和党内一些精英终于对川普痛下杀手,逾50名美共和党资深外交政策人士签联名信抵制川普,罗姆尼则公开痛批川普为骗子与冒牌货,连英国知识分子也加入痛诋川普大合唱。
与其骂战,不如了解美国社会正在发生的变化
其实,美国的社交媒体上则是另外一番风光,除了拥护川普者在那里尽情表达意见之外,社会主义者桑德斯也有不少青年粉丝。因此,美国政界与知识分子最明智的做法,不应该是满足于开骂,而是了解川普的支持者为何有此政治选择。
美国著名媒体贬低川普的说法主要是:川普支持者的学历偏低,大学学历以上者只占18%,大学学历以下者占46%;收入偏低,低于5万美元者占40%,高于5万者只占33%;种族偏白,年龄偏大,91%的支持者是白人,58%为男性;约一半的支持者为45岁至64岁,34%的人为65岁以上,只有2%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
《端传媒》驻华府记者对此做了一番功课,写了一篇《我被Trump的志愿者们赶了出来》,介绍了川普支持者究竟是什么群体,及其支持理由。比如“我支持特朗普”理由有三:一是“政治不正确才正确” ,在“超级星期二”投票的多个州份,面向共和党选民的调查显示,超过40%的人认为下一任总统应该来自体制外。他们喜欢川普用词简单,不拐弯抹角,更不讲求政治正确的演讲,以及川普缺乏从政经验的“清新形象”;二,“白人是新的少数族裔”。受访者坚持 “文化大熔炉”这一美国核心价值,认为外来文化都要在熊熊炉火中铸成以基督教和英语为核心的美国文化;三,旧移民反新移民。有的受访者本身是老移民,他们认为,非法移民是美国的病根。45岁的维吉尼亚州建筑承包商Fredey Burgof的说法也许代表一种倾向:“非法移民占取资源,却根本不为这个国家贡献什么!”
无论这些看法在民主党的主流与部分共和党人眼中看来如何不正确,2016年总统大选中,选民态度表现的政治分裂清楚地表明,原来的政治正确已经让部分美国人厌烦并期望改变。这种倾向不应该被忽视,美国政界与学术界应该关注这种变化,调整研究重心,除了原来热门的“政治正确”题目,如同性恋、移民、少数族裔平权问题之外,还得考虑多年被忽视族群的政治态度。在美国青年大学生当中,早就流传一则并非笑话的说法:什么是美国最弱势群体?如果你是白人,男性,中产,性取向正常,你就是弱势群体。因为你无法受到少数族裔、低收入、同性恋、女权等任何权利机构的保护。此外,川普的移民支持者中值得关注的情绪至少有一点:在美国所得必须与其所贡献的相符。
美国令人忧虑的变化:中产阶级迅速萎缩
欧洲政治偏左是1960年代以来的既成事实,美国的左倾较欧盟晚了20多年。小布什任总统时期的政治被称为“新保守主义”,在美国左倾政治的攻势之下无招架之力。奥巴马时代,美国政治走中左路线,2016年美国大选,共和党稳健的中右与民主党稳健的中左都不讨好,反而是两极意见受到欢迎,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部分是缘于美国社会阶层结构发生变化,中产阶级正在减少。2013年,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人数已不到全国人口的一半,支持川普的人当中,那些年收入低于5万的阶层,有不少应该是这些年掉落到低收入阶层的原中产。
美国是一个橄榄型结构的社会,中产阶级的壮大是在二战之后,到了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中等收入家庭的数量比二战时翻了一番,中产阶级人数占全美人口的60%左右,穷人与富人都占少数。
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公布的统计数字,美国中等家庭收入水平在1999年达到了顶峰,之后开始逐步下降。该局2014年8月份公布的数据从三方面表明中产阶级处于衰落之势。
一、从2000年到2011年,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净资产中位数下降了7%,为68828美元,而美国最富有的家庭净资产中位数却上升了11%,达到630754美元;贫困家庭净资产中位数出现了负增长。
从家庭收入方面来说,金融危机后的2011年,美国家庭年收入中位数为49103美元,剔除通货膨胀因素之后,美国中等收入家庭的实际生活水平低于 1989年;如果与2000年相比,这些家庭的年收入减少了4000美元。
二、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收入的总数在全国所有家庭总收入中所占的比重下降。1970年,这一比重为 62%,2011年下降至45%。
三、美国人拥有自住房比率下降。
美国梦的传统标志之一是拥有自己的住房,美国人拥有自己房屋的比率,从20世纪90年代中开始稳步上升,由1995年的64.7%一路升至2004年的69.2%,这也是目前为止的最高记录。2005年后住房拥有率开始下降,这也是房地产泡沫破裂的开始,截至2014年第三季度,美国人的住房拥有率为64.4%。跌至1995年水平。
四、收入差距扩大。
美国《华盛顿邮报》在一篇报道中说,在上世纪50年代,美国一个大公司老板的收入最多为一个工人的50倍,而现在达到了350倍。
五、中产家庭生活水平普遍下降。
在20世纪50-60年代,一个美国中等收入家庭,通常是丈夫挣钱,妻子做家庭主妇,还可以抚养3个孩子;丈夫一人的收入可以购买一套普通住房和拥有两辆汽车,还可以驾车出去度假。现在,一个三、四口之家的中位数收入家庭,如果购买一栋20万美元的住宅,首付需2-4万美元,以后每月需支付1400美元的购房抵押贷款、房产税及保险费等;每月用于购买食品、衣服和支付生活服务费的金额为1200美元;每月偿还车贷为700美元。如果需要自付医疗保险,这个家庭每年需要支付4000美元至5000美元,几乎就没有度假的余钱了。
研究政治史的人都知道,富人主导的国内政治专注守成,穷人主导的国内政治专注变革,二者都会导致动荡。美国一直以本国中产为主的社会阶层结构自傲,认为中产阶级家庭人口占全国人口的大多数,既有利于社会的稳定,也有利于推动社会消费,促进国家的经济发展。现在,美国中产阶级萎缩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既显示了美国国运走势,也成为美国政治的关键。过去数年,共和、民主两党主流派都没能提出一个可行方案来解决问题,于是选民在无奈和绝望中,把眼光转向极端派,这就是2016年美国大选两党候选人政治主张极端化的原因。
美国选总统,并非只是美国的事情
2016美国大选是近20年来政见分歧最大的总统大选。代表中右的川普要改变美国,比如他主张回到“光荣孤立”;希拉里的政治主张比奥巴马更偏左,她不但要守住奥巴马健保改革的成果不被废弃,还要将民主党更积极的移民政策付诸实现,对富有阶层加税,加强对华尔街金融的监管。
全世界只有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每天应对的事务主要是国际事务,那就是美国总统。从二战结束以后,一直是美国出钱出力在为世界提供“国际秩序”这一公共品,即充当“世界警察”这一角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总统几乎就是世界总统,他对地区冲突、民主、人权、战争的态度与干预程度,决定这些事务的阶段性走向。这一角色费力却难讨好,世界受其利时少见赞扬,但美国一表示出光荣孤立倾向,世界又开始担忧。川普的政治主张显然不合英国左派人士胃口,英国《金融时报》的专栏作家纷纷加入攻击川普的行列,最近的一篇《如何看待特朗普的崛起》算是代表作。
作为一个生活在美国的外部观察者, 我认为美国今后确实应该关注两大问题:于美国国内,是阶层结构变化引起的政治变化;于国际社会,则是美国在多大程度上承担提供国际秩序这一公共品的角色,因为要承担这个角色,需要超强的军事实力与更加超强的经济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