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乔老三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从以前的棉纺总厂出发,经过人民中路、昌江北路,文化公园,他要到城郊结合部的打铁铺去。他在那里租了一块地,搞起了苗圃。
乔老三的学名叫乔守信,老三是他的小名,熟人和街坊们都叫他乔老三,以至于他的学名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三兄弟,名字都是爷爷取的。爷爷叫乔东国,是楝树湾的私塾先生,解放前在楝树湾开馆教书,当地人叫他东郭先生。东郭先生很有些学问,他给三兄弟分别取名守义、守礼、守信。乔老三的父亲乔志德离休前是棉纺总厂的劳资科副科长,现在八十多岁。
乔老三快五十了,但他的背不驼、眼不花、耳不背、腿不酸。他下岗前是昌江棉纺总厂绿化班的花工,前年下的岗。
经过一片农田时,他看到燕子贴着水面低飞,要下雨了吗?进了花圃后,他特意看了一眼斜埋在篱笆边的那口水缸,水缸的外沿满是水汽,亮晶晶的,象一颗颗珍珠;到种子房一看,马尾松种子鳞瓣开始变软,有的已经闭合,他知道,这两天的确有雨。这是一个好兆头,一下雨,蜗牛就要出来了,是灭杀它们的最好时机。
近段时间,他的苗圃被蜗牛祸害的不行,一畦50多株苏铁被啃坏了四分之一。四、五盆刺柏也被啃得不成样子,有两盆已经开始枯萎。两盆绿萝,是一个公司订好的,已经修剪过,准备再过几天给别人送去,也已经啃坏了。十多盆茑萝也是别人订好的,也被啃坏了三盆,起初还以为鸡冠花没事,一检查,花径都被啃过,只是鸡冠花的花径粗壮,不太容易折断。前一段时间他要忙其他的事,棉纺厂的那帮老哥们找他过去商量事情,他耽搁了半个多月没来苗圃,结果出事了,他只好叫来大女儿楝花,让她帮忙做点事情。他本来想让他的老伴友兰过来帮忙,但她的事比他还多,说是佛堂要做法事,她要去帮忙。
乔老三向楝花交待完事情,他就走了,他的那帮老哥们又要找他商量事情。
乔楝花将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了她雪白的手腕,她要将这些白菜帮子剁碎,喷上一些甲胺磷、乐果,将它们撒在垅沟里、墙角边和草垛旁。这是爸爸临出门时吩咐的。她以前是昌江棉纺厂的挡车工,下岗后到南方打了几年工,现在小孩要上学了,她就回到了昌江。
乔老三告诉楝花,这蜗牛很讨人嫌,身上的病菌很多,不能食用,还传染疾病,肺结核、脑膜炎、血吸虫等它都传染,它原产于西欧,叫西欧蜗牛,传入我们国家已经90多年了,是国内一所知名大学的两位教授引入的。
楝花将最后一撮箕洒了农药的白菜帮子倒在屋角边后,已经累的不行,白色的褂子和藏青色的裤子已经被汗水侵湿,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使得她整个人看起前凸后翘,凹凸有致。
乔楝花今年二十七岁,是一位美人。
一阵凉风吹来,吹起了盖住她嘴角的一绺头发,露出了她嘴角边上的一颗黑痣。这是一颗美人痣。
太阳已经西斜,把用竹枝编成的篱笆门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皮肤白皙的女孩推开了篱笆门,走进了花圃,她后面的身影里跟着一个又矮又胖的女孩。
矮胖女孩一进花圃就开始嚷嚷,如同一个叽叽喳喳的鸭子,一边摇摇摆摆地迈着八子步,一边不停歇的嘎嘎嘎嘎。
“楝花姐姐,我们来了。到处堵车,我们来晚了!”矮胖女孩边走,边说,边喘气。
“知道,你们还没进门,我就知道你们来了——人没到,声音就到了。”
“嘿嘿,嘿嘿,枣花姐腿长,走的快,我跟起来吃力。”矮胖女孩边笑边说。
高挑女孩叫乔枣花,是乔楝花的妹妹,矮胖女孩叫孙点点,是枣花的同学,她们俩是昌江大学会计学院大二的学生,她们的同班同学常玉要满十八岁了,准备送她生日礼物,孙点点建议送一盆花,说常玉爱花,喜欢大红大红的花,枣花讲,正好我爸有一个花圃,我姐正好在花圃帮忙,可以让她建议送什么花好。
楝花问道:“你们想选一盆什么花?”
枣花说:“姐,你建议送什么花好?”
“楝花姐,有没有一串红?”点点说。
“一串红……我总感觉有些……不合适?”枣花对点点说。
“受礼的人喜欢什么花?”楝花问道。
“我问过常玉,她说她喜欢一串红。”点点说。
乔楝花带她们来到紧靠东边的一个花房,这里摆满了一盆盆火红的一串红。
“你们选吧,看中哪盆就拿哪盆。”乔楝花说。
“生日送这种大红大红的花合适吗?”枣花还是有些迟疑不决。
乔楝花说:“朋友的生日送什么花都行,只要不是白色的花就可以了。但最好是送百合花、鸢尾花、康乃馨。黄色的康乃馨代表长久和深厚的友谊,朋友生日送这种花的最多。”
“有黄色的康乃馨吗?”
“以前有,现在没有。要等一等。”
“鸢尾花有没有?”
“也没有,也要等。”
“百合呢?”
“都要等。”
“怎么都要等?”
“枣花你还不知道,爸爸也不让我告诉你和妈妈,怕你们担心。本来这些花都是有的,最近爸爸忙其他事去了,有半个多月没来苗圃了,前天过来一看,发现出了大事,好多花草都被蜗牛祸害了。”
“蜗牛?蜗牛也吃花草?”
“是啊,半个月的时间就把我们这个苗圃祸害成这样子,要是再晚半个月过来,苗圃就全完了。”
“那……那……这一串红怎么完好无损?”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除了一串红,还有仙客来、红鹅掌、红玫瑰等都没事,都完好无损,一点也没被啃食,后来我发现,只要是红色的花,都没事,绿色的、白色的、以及其他各色的,都遭了殃。最让人想不通的是,牡丹花,我们这里红的、粉的、白的、绿的、黄的都有,绿的、白的啃食的最厉害,粉的、黄的被啃过,但要好一点,而红的却完好无损,真是有些奇怪。”
“看来选一串红,没错。”孙点点有些得意。
“好吧,那就选一盆一串红吧”乔枣花决定了。
乔枣花是了解点点的:她什么都好,就是固执。
孙点点的父亲是市里的一位领导干部,叔叔是昌江知名企业家,可孙点点一点也没有高干子弟的架子,相反,她着装朴素、生活节俭、性格开朗、尊敬老师、善待同学、为人豁达,像个男孩子。
乔枣花是原棉纺总厂子弟,一家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上大学不到十天,就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孙点点不仅不嫌弃她,反而更加瞧得起枣花,同枣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要同枣花一起去当家教,枣花看到点点穿着简单,生活节俭,以为点点家里困难,就帮她找了一份工作。
点点有一位男朋友,叫周志勇,是她高中时的同学,与点点同一年考入昌江大学,周志勇是政治学院的学生,所学专业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昌江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会会长,在周志勇影响下,孙点点也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兴趣,也加入了“马会”。周志勇过生日,点点特意送给周志勇全套德文版的马克思著作,装了三个大礼盒,等蜡烛点燃、《祝你生日快乐》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她用一个小推车将这些精典书籍推到了周志勇的面前,这件事在昌大成了大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俩也成了昌江大学的知名人物,少数思想极右的同学在打听他们,想看一看这两个人长什么样?他们不敢相信:在昌大,居然生活着这样两个怪物。
周志勇的家在昌江乡下的龚凼村,父母是道地的农民,受父亲的影响,周志勇从小就对机械感兴趣——他父亲是修理工,哪家的抽水机抽不出水、手扶拖拉机打不燃火、碾米机打不出米,都找他爸修理,小志勇崇拜爸爸,立志长大后当一名修理工,当他把他的理想告诉他的爸爸,希望得到爸爸奖赏时,他的爸爸把他的屁股揍了一顿,骂他是一个没有志气的东西,谆谆教导他只有入党、当官才算有志气。
周志勇一米八五的个头,一表人材,在昌江一中读高中时,是校篮球队的中锋,暗恋、追求他的女生还真不少,可他却看上了又矮又胖的孙点点,有同学调侃说周志勇是看上了点点父亲的权力时,周志勇说他喜欢孙点点,是因为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点点和枣花是闺蜜,她告诉枣花,周志勇生日时送给他的书压根儿就不是她买的,是她从爸爸的书架上拿的,他爸爸的办公室里有三个大书架,摆满了马恩列斯毛邓陈的著作,还有经济学、法律学、行政管理学等书。她爸爸从来不看,摆在办公室里是装装样子。
“我爸爸最爱看的书是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再就是《奇门遁甲》、《菁海花絮》、《青囊经》、《厚黑学》一类的书,这些书都摆在他的卧室里的书架上。”她说。
她告诉枣花,她一共从他爸爸的办公室拿走了十多本书,她爸爸居然没有发现。
周志勇收到这些书后很是犯难:书是德文的,他看不懂,于是同点点商量,想将这些书送给郭继开教授。郭教授是昌大政治学院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专家,也是昌大马会的顾问。点点觉得这样更好,也算是物尽其用,郭教授得到这些书后如获至宝,表扬了周志勇和孙点点。第二天,郭教授专门来到马会办公室,告诉周志勇和孙点点,说这些书中只有两本是马克思的著作,其余的书都不是马克思的。周志勇和孙点点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请求郭教授原谅,他们也是无意的。郭教授大笑,说那些书虽然不是马克思写的,但对研究马克思主义很有用的,
“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早就想得到这些书,不想你们帮我弄到了,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们。”
郭教授继续说:“你们知道都有谁的书吗?我告诉你们,有恩格斯的著作,有倍倍尔的著作,有卡尔•考茨基的,罗莎•卢森堡的,列夫•托洛茨基的,还有伯恩施坦的,这些都是宝贝啊!国内图书馆也没有这么齐的。”说完握了握周志勇的手,把他搅到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搞得周志勇很不好意思。
“看来,郭教授是真喜欢这些书了。”周志勇心里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