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华不忧从小伯家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冲他笑，妈妈忙说，这是根生，罗老爹的长孙，他比你小五、六岁，算是你弟，这两年多亏了他。
“我今天一早到区上有事，回来晚了，听我媳妇说你回来了，我就赶了过来。”根生说。
华不忧也冲他笑了一下，说：“我妈、我弟弟妹妹这两年多亏你了。”
“没什么，乡里乡亲的。我是大老粗，没读什么书，大字认不到两箩筐，我就喜欢有文化的人。”
“可是，我现在是右派份子。”
“我不管你是什么份子，关了门你是我哥。”
“其实，我本来打算去看老爹和叔叔、婶娘的，又怕影响不好，给你们添乱。”
“我们是一个组的，平时要在一起干活，来来往往很正常，没事。”又说，“今天区里开会，我们基干民兵去维持秩序，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要把互助组都联起来，搞高级社（注释⑥）。我来是要告诉大妈，田地、农具、牲畜都要上交到社里了，家里养的鸡鸭鹅也要交到社里统一养。我娘和我媳妇打算把鸡鸭鹅全都宰了，用盐腌成干鸡、干鸭、干鹅。她们要我给大妈也讲讲，要大妈也把鸡鸭鹅宰了。”
“这刚分的田又要交上去了？”大妈对鸡鸭鹅不急，急的是田：“田地交了，我们吃什么？”
“说是社里按人头分口粮。”
“分给我们的房子要交吗？”
“没听说要交。对了，我听一个兄弟说，本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要交上去的，说是社里办大食堂（注释⑦），以后都在食堂吃饭，不准自己在家里做饭。区长没同意。”
“难得他没同意。”
“办了大食堂，他就开不了小灶，不能海吃海喝了，他当然不会同意。”根生说。
“那好，那好，能准我们自己在家做饭就好。我这就让小弟小妹逮鸡逮鸭去，鸡鸭鹅每样留一只，好交差，少交也是交，一只不交我怕过不了关。”
华不忧说：“办大食堂是迟早的事。”
“你是说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迟早也得交上去？”根生说。
“是的。家里的余粮也得交。”
“房前屋后的树呢？”
“算社里的。”
“那我不只有一个空房子了？”
“房子搞不好也要交，社里也需要房子。”
“那我不什么都没了？对了，别人欠我的债，也要交上去，算社里的？”
“嗯。”
“我得走了，我要去找叔卿叔，他还欠我钱。”
“钱也要交。”
根生愣在那里。
“日他姆妈，这搞个逑。”两只眼直瞪瞪的盯着华不忧：“你是哪里听到的消息？你不会是在唬我吧？”
“前几天的报纸上讲的，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所以我觉得高级社不一定得搞，可能会直接搞人民公社。外省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搞人民公社了。报纸上讲，人民公社是共产主义初级阶段。”
“哦，这共产主义就是所有的人在一起干活，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每个人都是穷光蛋，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嗯。”
罗根生的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华不忧，他将信将疑。
“我不会骗你的。”
“我相信你！”他站起来，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