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执政者有多少改革的诚意,也无论它实施了多少改革的行动,只有当反对者——更不要说批评者了——不再是敌人时,民主转型才有真正的希望。

当一个专制国家面临民主转型的时候,外部世界太容易过度乐观.我想有几个原因:一是专制意味着封闭,外面的人很难看清内情,也未必肯下功夫去深究,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清;二是全球政治文明教育中,注入的乐观因素远远大过悲观,民主自由的确呈现出大势所趋;三是民主社会符合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利益,难免将预期与现实混淆。

然而并不遥远的历史告诉我们,几乎在所有社会,促成民主转型完成的力量中,反对者的抗争与坚守所起的作用,远远大过支持者的欢呼和等待。没有足够大的压力,睥睨众生的专制权力很难自动转化为讨好民众的选票竞争者之一。由於外部世界存在过度乐观的历史惯性,民主转型是否能够完成,其根本取决於内部反对力量的作用。

一年之前,缅甸还是一个独裁专制、封闭落后、强力维稳、严控舆论的国家。

从去年初开始,它突然转身,开放媒体、允许游行示威、释放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姬、特赦数千名政治犯,并承诺公平选举……全世界没有理由不为它鼓掌欢呼。美国、东盟和联合国都以实际行动给予了肯定,中国渴望民主自由的民众更是艳羨不已,感慨万千。

刚刚结束的国会选举中,昂山素姬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获得了历史性的胜利,热爱她的人民沉浸在欢庆的海洋中。不过我们也不要忘记,1990年她率领民盟获得的大选成功,难道不是更大的历史性胜利吗?随后历史走向了什么方向呢?是她本人22年的软禁生涯和整个国家的崩溃边缘。本次选举结果固然值得庆祝,但是并没有从实质上改变权力结构。

因此只有听到缅甸青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才真正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希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需要再看清楚”、“如果你问我会否相信现在的政府,答案是绝对不信。没有缅甸人会相信这个政府,我们怎能轻易相信这个曾摧毁国家的政府?我们乐於看到这些改变,但我不能保证他们永远不会走回头路”,“他们不会想以任何形式放下权力的”。

一年多时间以来,执政党脱下军装,换上西服,并不仅仅是想要竞争政治舞台的“影帝”,他们的确表现出了改革开放的足够诚意,而且有了无可置疑的实际行动。然而,缅甸人民并没有因此而感恩戴德,坚决拥护现政府的惠民政策,而是把头转向反对党的领袖;反对党也没有从大局出发,维护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而是趁机出来添乱夺权。

如果再前溯既往,追问专制政府为什么刀枪入库,转身改革,我们会发现原因并不在於某位领导心怀社稷,卧薪尝胆,终於云开月见,辉映大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内外压力交相作用——昂山素姬代表的反对派体现出永不屈服的精神力量,国际社会的严厉制裁让专制者山穷水尽.读到记者用“没有敌人的革命”来描述缅甸的民主转型时,我想起了另一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刘晓波那句名言:“我没有敌人。”不管他的原意如何,我想要续上一句:“没有敌人,但是要有反对者。”——其实我自己也曾用“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作为标题,撰文回应过一场因我的文章引发的舆论风波。不过我恐怕连反对者都算不上,只能算一个批评者罢——我还想进一步说,无论执政者有多少改革的诚意,也无论它实施了多少改革的行动,只有当反对者——更不要说批评者了——不再是敌人时,民主转型才有真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