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苏武的蔡楚—从蔡楚诗看“新中国”沦为“匈奴”

                            1、

我不会写诗，除了《唐诗三百首》，几乎不关心什么新诗。只有一些“诗外故事”，才让我偶尔读几首当代新诗。

2008年7月的一天，从网上读到刘晓波博士的文章：《长达半个世纪的诗意—序蔡楚诗选》， 始知流亡美国的知名异见人士蔡楚是一个诗人；后来又知，大陆近期出版了蔡楚诗选《别梦成灰》。这让我有两点小小疑问——只有古代，异见人士往往多来自诗人，现代当代的文化异见人士似乎多是记者、学者或小说家。“文字温雅，辞气平和”的蔡楚，“柔情如月，忧伤似水”的蔡楚，怎么也成为了一个流亡异见人士？其次，一个已流亡美国的异见人士，又怎么能在大陆出版诗集？

心存这一悬念，在网上遇到蔡楚的诗和相关信息，就会停留一会，默想一刻。有一天，听了一曲“苏武牧羊”的古调，那拒绝投降的悠悠铿锵，那怀念故土的万里沧凉，绕梁三日，让我忽然想起蔡楚的诗句：

“把我的梦/ 钉在墙上/ 框进一个远古的向往。”（《我的忧伤》，1980年3月）

顿悟：今日蔡楚与古代苏武，好生相似！从某种意义上说，蔡楚无意中在努力超越苏武。

表面看来，“新中国”蔡楚与汉代苏武风马牛不相及，一个生在二千年前的汉武帝时代，一个活在全球化的今天；一个是古代文明朝廷的特使，一个是现代专制之乡的“内控刁民”。但细加比较，两人的共同点不少。

蔡楚与苏武，共性有三：皆为其时世界文明与自由之进步思潮在某一地的代表（特使），此其一；皆终生拒绝向野蛮与暴力投降，此其二；皆是喜爱吟诗的业余诗人，此其三。

当年的汉代中国，其文明程度远远高于匈奴，堪称当时世界的先进文明方向和普世价值所在，颇像今日美国之世界地位——可叹，今非昔比，不知为何，今日中国与美国之差距，酷似当年匈奴与汉朝之悬殊。美国堪称今日世界先进生产力和先进社会制度的代表，是毫无疑义的；“新中国”之落后美国，连幻想“十年超美”的毛泽东，也不得不在1972年说“中国赶上美国还需要一百多年”，足以证明。
今日美国可说是世界民主自由思潮的源泉，而1949年后的“新中国”，则成为“挂着社会主义招牌的秦始皇”，沦落为专制愚昧落后的“匈奴”。

                          2、

就像苏武以文明汉朝特使被匈奴扣押失去自由十九年，一生追求自由民主的蔡楚，在1997年移居美国之前，内心一直有自由思想界派驻专制愚昧中国的思想特使之追求，由此被“匈奴”软禁达三十六年！
蔡楚的软禁简历是这样的——

1961年，年仅十六岁的蔡楚在家乡四川开始地下文学创作，由此成为一名“自由民主思想界的特使”，但“匈奴”拒绝其传播先进的自由思想，划其为“内控专政对象”而软禁之。1964年，蔡楚编辑自己的地下诗集《洄水集》和《徘徊集》坚持传播民主思潮，监管升级，如苏武一样生活于饥寒交迫； 1966年其诗作《乞丐》等被人检举揭发，又受到大字报围攻和批判。到1970年，其以“参加地下文学活动”之罪名，被关押、批斗100余天。 1971年，经成都市公安机关军事管制委员会、四川省成都市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71）人保刑字第422号刑事判决书，缺席判决蔡楚：“实施内控，出门要请假，派出所每晚来查夜。” 直到1997年移居美国，蔡楚才如苏武于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春回到长安，结束了软禁。

美国虽然是蔡楚的异国他乡，却是蔡楚自由民主的“思想故乡”。从这一意义上说，蔡楚移居美国，是回到了思想故乡“长安”，而不能说是流亡。由此类推，许多移居美国的异见人士，其实也是逃离软禁或拘禁，回到了自由的思想故乡“长安”，是还乡而不是“流亡”。
当然，苏武比蔡楚幸运的是，当年长安既是苏武的“身体故乡”，也是苏武的文明思想故乡，二者同一，苏武回到长安就一切思乡之怨都解决了。然而今日蔡楚等异见人士则有两个故乡：其自由思想故乡是美国，其身体血缘故乡则在中国。何日蔡楚能有苏武之幸运，能同时生活在“思想故乡”与“身体故乡”？

这只能期望其“身体故乡”中国的自由思想思潮能早日比肩美国。这一天何时到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已经六十三岁的蔡楚迫切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

“诗人是苦恼的夜莺”——这可能就是蔡楚至今还有许多凄婉动人诗歌的缘由吧。

                           3、

代表先进文明自由思潮的英雄多有永远拒降的动人故事。

当年出使匈奴的苏武，因副手支持匈奴人投奔文明汉朝，被匈奴单于拘禁，失去自由十九年，其间共顶住了三次重大劝降。一次是单于派人代表他召唤苏武受降。苏武拔出佩刀自刎拒降，单于以苏武的节操为壮，不得不暂停说降。

第二次是原汉朝的降臣卫律，借苏武的副使张胜请求投降，再次代表单于劝降苏武。卫律说：“苏君！我卫律以前背弃汉廷，归顺匈奴，幸运地蒙受大恩，赐我爵号，让我称王，拥有部众数万、马牛之类的牲畜满山，如此富贵！苏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这样。白白地让自己的身躯供野草作肥料，又有谁知道你呢！”结果苏武痛骂卫律。

第三次是李陵劝降。苏武与李陵皆为汉朝侍中。苏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在战败时投降匈奴，单于派遣李陵为苏武安排了劝降酒宴。李陵对苏武说：“你终究不能回归汉朝了，白白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吃苦受罪，信义在哪里表现出来呢？你的长兄苏嘉和母亲皆已去世，人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长久地像这样折磨自己！我刚投降时，迷惘恍惚，痛心自己对不起汉朝，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过当时我李陵呢！”但苏武再次坚拒，留下了凄美的悲壮诗篇：

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
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
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
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

蔡楚被软禁“新中国”三十六年，也有三次坚决的拒降。文革开始的1966年，蔡楚在诗作《乞丐》等被揭发，许多大字报逼降时，仍与几个文友组织了诗歌沙龙“星四聚餐会”，后被打成“反革命组织”也拒不低头；最典型的是1979年，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以（79）刑申字第14号刑事判决书依法对蔡楚判决：“撤销原判，宣告无罪”时，以平反为诱饵，再劝降蔡楚“今后一定要认真听党的话”，然而蔡楚依然坚决拒降“匈奴”，即便“匈奴”中出现了改良派，蔡楚仍然要坚守真正的自由民主。 1980年～1981年，蔡楚在主编民间民主刊物《野草》（总第21期～31期）期间，发表了大量痛挖“专制祖坟”的逆圣文章； 1993年，又出版与陈墨合著的自由诗集《鸡鸣集》。
1997年，当“匈奴”假改革真专制的面目彻底暴露之际，蔡楚以移居美国让“匈奴”永远终止其劝降诡计。 2001年在美国创办《野草》网站，传播自由民主； 2001年11月参与发起“中国独立作家笔会” 2002年下半年担任笔会网络编辑。 不久在独立笔会第二届网络选举中被选为副会长； 2005年10月，在独立笔会第三届网络选举中被选为理事，同时兼任监事。

这期间，蔡楚不断唱出“胡笳十八拍”，“我听腻了虚伪的呓语 ，我猜透了贪欲和王权的谜底 ”——
蔡楚的《人的权利》有精妙的比喻：
……
        有人把马戏团内 
        排练出的狮吼 
        翻录成自由的歌曲 
        有人把石林中 
         一排排举手似的石笋 
        规定成民主的定义 
        有人把古旧的经书上 
        摘录下的一段文字 
        注释成神圣的法律 
        有人把人民 
        当作牛羊 
        驱赶向一片不长青草的土地 
……
    
      蔡楚在《怀秋》中表达了对“身体故乡”的深深思念：  
      我的相思眠熟在故乡的秋天 
      故乡的秋眠入圆月的银梦中 

蔡楚又以《偎依》诉说“我的文學起于尋求自我安慰﹐歸于追尋心灵自由”：
我思想，化一只彩蝶
在空荡荡的
竹篱上  挂成叹息
虽说，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
而透明的温暖仍爬满心壁
   

借《铁窗—–献给刘荻》，蔡楚也自勉：

        历史喜欢机械地重复
        小老鼠因此变成不锈钢

                               4、


“虽说，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 而透明的温暖仍爬满心壁”，这样动人心弦的好诗，已随蔡楚的新诗集《别梦成灰》广为流传——有朋友说要赠我一册，虽因时局阻碍至今未能拿到，但已众口铄金了，无须我来多说。

自然，蔡楚的诗也会有些须再回炉的诗，但，“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鲁迅语）心仪自由民主的思想者，都会发现，今日蔡楚的新诗，其思想高度早已远远超越了苏武。这自然有时代的与时俱进，但更得力于蔡楚坚贞不屈的自由追求。否则，如何解释全球化的今日，还有许多人远不如苏武，成为见官见势便屈膝投降的犬儒焦大呢？

做苏武不易，超越苏武更难。愿蔡楚永远超越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