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严：内地三省半月行

 

今天这个互联网时代，笔者并非不知内地社情，但常言所说，百闻不如一见。另者，目光专注于网上信息，不免优先于一线城市的喜怒哀乐，然则中国的主体并非北上广深，而是千百个一线以外的城市，包括农村。

此次三省半月行加深了笔者对内地社情的认识。

先说点官家爱听小民也爱听的正能量。

如同一以贯之的重大节日之际，到处张灯结彩那样，我又看见了很多城区的马路两侧，纷纷悬挂着中国红。它们是那样的标准、一致，无疑是上面指示的结果。但不管怎么说，喜庆味儿真实，对于众多不用头脑思考的人，应是如此感受。

省会城市的出行确有过上几年便上一个台阶的感受，突出表现在地铁、城轨铁路上面。他们皆显得繁忙，有序，价廉。西北欧那些民主社会主义国家，这方面大概也不过如此。

大中城市的青年男女，服装上几乎看不见十年前仍明显的城乡差别了，这上面重大深远的意义，开始表现在精神状态上。省城人明显的收敛了以往那种优越感，因为你穿毛衣，他穿皮衣，你脚上是锃亮皮鞋，他脚上是亦真亦假的运动鞋，颜色式样，从远处看难分高下，也就是大家都现代了。至于热搜上的国内外大事儿，已很少有人表示惊讶。因为大家几乎同一时间都知道了某个新闻。

政府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大面积见好，不论其动机、动力是什么，小百姓去办事，没有人愿意见冷脸，被踢皮球。当然，你不可以在公共场所妄议国事，去赞美美帝、台湾、日本，那是我们的敌人啊！为了我们的好日子，政府总是告诉我们，应对敌人提高警惕。

物价稳定，吃、穿、日用品方面也接近了价廉物美。在这个人们见面首先便是问你吃了没的国度，食品品种之多，一般10元钱便能解决早餐，当然不是坏事。各个超市，尤其农贸市场，人头攒动，你不能说这是刻意打造的盛世。

凡此种种，见证了特色社会主义尤其习近平新时代“伟大”的一面，然而，事态并非如此简单。

拿那个纷纷悬挂着中国红来说，此事儿本来不值得多关注，春节期间，辞旧迎新，悬挂点吉祥物，乃人之常情。从经济上讲，它非但不叫铺张浪费，而且有助于开源，因为愿景与信心于经济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这情况在常态下很自然，在变态下则别扭，直至适得其反。因为，这情况本应是民间组织的自发行为，也只有是民间组织的自发行为，才能表现出不同喜好的生活创意，创意才是心态积极向上的杠杆。中国现实却是上级的包办、指令、统一行动，体现的是权力意志的审美和粉饰太平。此情况偶尔为之也就罢了，若年年如此，就势必由审美疲劳走向沉闷无聊，于社会心态非但无益而且有害，因为什么事儿皆由政府说了算，社会生活就一定压抑沉闷，作秀作态，不以为意，引发麻木，反感。

关于省会城市的出行有了几年便上一个台阶的感受，也要放在生活属于常态还是变态的背景下予以考量。利民的城市建设，当然有个轻重缓急之分，不可能一届政府把市政建设都搞定，但若演变为当政者的绩效工程，就势必走向变态变味。例如承建方当然是为利而来，但发包方利用工程大捞一笔，此情况下权势方会认真进行长远规划和质量监督吗？屡屡出现了煤气管道爆炸，房屋坍塌，汛期时下水道不通，等等，由此导致了生命财产的大损失，整体上是不是属于驴粪蛋子外面光？更重要的是利民的范围不可以限于少数城市，轻点说。它会加剧城市病，重点说，它会产生新的城乡差别乃至城乡割裂。其实，作为官员政绩工程，尤其作为政府面子工程，真正的受益者只能是少数人。对大多数人便是生活在省会城市的人，只要是奔波挣扎在温饱线下，工作与收入才是第一位的事儿，对这号生活常识还用喋蝶不休吗？

至于大小城市青年男女服饰上的变化，肯定是现代化的力量所致。在在表现了斯密学说那只“看不见的手”的作用，它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政府的功绩。这里要问的是，这个现代化是中国内生的呢，还是来自于外部？这不是一个小问题，可是不要说政府了，到底有多少国人饮水思源，而国人无饮水思源意识，分明来自官家唯有我才高大上、伟光正。

而政府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明显见好，当然令人心顺，若能持之以恒，则好不过。此种情况，以笔者观之已有一年之久，却未必是健康健全的激励机制所致，更多是怕扣薪怕丢饭碗所致。中国公务员队伍之庞大，编制外人员之多，人所共知。为了铁饭碗稳定而争相考公，为了不被清辞，必须装模做样，见证的是资本的力量，而不是职业道德，同情心同理心的提升。这只能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并不是“他人及地狱”的生活本质已改变。例如此次笔者前往某部门办事，办事员的耐心和主动帮我分忧解难，让我颇过意不去，当她要求我写几个字肯定她的工作，我理当答应。她没有料到我会玩点文字。我写了几十个字，如实说了老百姓原先办事难，今有天壤之感。我看见，她看了前面两行字，便脸色一沉，但马上笑逐颜开，连声道谢。但她的道谢反而使我心情沉重，因为我有个陋习，喜欢凡事举一反三。这次，我与另一部门的办事员闲聊，又与一位久未谋面的亲戚电话中，提起了台湾大选，他们皆表示对此无兴趣。那位办事员是否怀疑我是间谍，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亲戚极不希望他的中产家庭地位受到影响。他退休前是个官，据我所知身上不那么干净，但习时代要查办你，可以倒查几十年，他怕啊！

再说说物价稳定，物质丰富，这是我此次三省行的最大感受。五年前我有过一次三省行，那会儿的物价波动远比现在大，但多数人的反应是无所谓。高谈阔论多半是各城市的建设规范与发展远景，豪情直追张维为。因为口袋里都有点余钱，哪怕是年前把余钱花个精光也不用怕，过罢年去打工或者店面开张又有收入了。这一次，我清清楚楚的看见，敢于超支的人大大减少，一如高谈阔论者大大减少一样。例如有一天晚上玩麻将，我那位远房内侄嫌注小不过瘾，提出涨点价，其实他开的口并不大，就是每人准备3000元即可。他的打扮很时尚的女朋友立马制止了他：“过了年你不吃饭了哎”？此事丝毫没有影响气氛，因为大家皆有同感。现在的物价稳定，乃各行各业打价格战、争相降价清库存的结果。“钱难弄啊”？“ 以后的钱会更加难弄”已成共识。

我以为最大的看点是30岁到50岁这个群体。依传统观点，他们乃家庭的顶梁柱，但今天的现实是多数城市平民家庭的顶梁柱不是他们，而是不久于世的七八十岁的老人。因为老人基本上都有两三千元或四五千元的退休金，他们必须省吃俭用，最害怕生大病，需要省下钱支援儿女和孙儿孙女。当晚辈伸手时，他们也会不高兴，但钱还是要掏。能眼睁睁的不管不问晚辈的生活困境吗？谁都明白这样的日子不可长久，因为老人一伸腿没了退休金，晚辈怎么办？

农村家庭就更难了。那些极少政府补助，一个月就200多块钱的老人，并不能迁怪儿女弄不来钱，时常还不免自责拖累了儿女。光靠从土里刨食，往往连投入都收不回来，儿女只能外出打工，读了大学又怎么样？苦和累，被人看不起。现今都不算什么了，只要有工打，每月能弄上一点钱。如今连工都没有打了，人人到处找门路，打了工也不一定拿得到钱。找有关部门，属于白找。言行激烈点，马上有警察来伺候。今后怎么办呢？只有天知道。

事态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呢？有两点已确定无疑。1、《新闻联播》不会关注这种事。2、消失了好多年的一句俗语，“年好过，月难捱”又重现中国大陆了。

“年好过，月难捱”这六个字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