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上官婉兒:我好恨好恨呵
上了寶馬越野車,一直沉默的姜律師開口道:“莫律師,網上不少評論都說您是一位很有正義感的律師。被告人能請到您,是她的幸運。”
莫少晟忙欠身道:“不敢當,您過獎了。”
這時,伍副主任轉過頭,語氣平緩卻帶著審視的意味問道:“聽說她家裡人找遍了縣裡好幾家律師事務所,都沒人願意接這個案子,唯獨您答應了?”
莫少晟心裡一驚,背上瞬間沁出一層薄汗。他此刻才真切地意識到,這位伍副主任絕不簡單,其信息之靈通,更暗示著上官婉兒背後或許另有隱情。然而,他立刻想到了自己收下寧家那一萬元錢的事,更顧忌著若如實相告,便等於將縣裡那些頭面人物都推到了對立面。自己還要在清明縣的法律圈裡立足,這些人如何得罪得起?
心念電轉間,他趕忙陪著笑解釋道:“伍主任,情況也不完全是這樣。被告家屬確實聯繫過幾位律師,可能那幾位手上案子正忙,時間排不開。正巧我手頭的幾個案子剛結,有些空檔,這才接了。”
伍副主任聽罷,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未再深究。
寶馬車很快駛抵清明縣看守所。高高的院牆、沉重的鐵門,佈滿鐵窗和監控探頭,森然之氣撲面而來。信息時代,消息傳得飛快。他們剛到,楊政委和看守所黃所長已候在門口了。
兩人滿面堆笑,態度熱情周到,親自開門引路。楊政委寒暄幾句,藉口要去開會,將黃所長引見後便驅車離去。
這次會見被安排在看守所的會議室,頗不尋常。會議室上方懸掛著鮮紅的黨旗和國旗,旗下是八個醒目的黑色大字:依法治國,公正廉明。
黃所長顯得有些拘謹,臉上的笑容像是硬擠出來的,一會兒忙著倒茶,一會兒又遞煙。伍副主任只接過茶杯,靜靜聽著黃所長絮叨著看守所“條件艱苦”、“經費緊張”的難處。聽著聽著,伍副主任臉上漸露不悅,終於冷冷打斷道:“人呢?把上官婉兒帶來。”
“馬上,馬上就來!”黃所長神色一緊,臉上堆起不自然的笑。又過了約莫十分鐘,一個大個子警察進來,朝黃所長使了個眼色,黃所長這才如釋重負般趕緊說:“快帶人!”
莫少晟正好站在那大個子警察對面,將那個眼神交流看得清清楚楚,心下狐疑:“他們神色詭異,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上官婉兒被帶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身材胖碩的女警。伍副主任目光冷峻地掃視著婉兒,從頭到腳細細打量,眼神複雜而深沉,隱隱透著激動與焦慮。
只見上官婉兒站立艱難,原本白皙的臉龐一片蠟黃,那雙好看的杏仁眼佈滿血絲,眼神呆滯而茫然。左眼角有一塊明顯的烏青,一頭黑髮被剪得長短不齊,儘管仔細梳理過,卻依然掩蓋不住被折磨、被欺凌的痕跡。莫少晟心下恍然:“難怪黃所長剛才那麼不自然,原來是他們動了手腳,把人打成這樣。這看守所也太胡來了,讓牢頭獄霸把她欺負得如此明顯,連頭髮都剪成這樣。看來,這個黃所長今天不好交代了。”
伍副主任冷峻地注視著,過了許久才開口:“黃所長,你去忙吧。有律師和這位女警在就行。”
黃所長猶豫道:“領導們特意交待,要我陪好您……”
“不需要。”伍副主任語氣轉冷。
黃所長還想再說什麼,伍副主任已厲聲喝道:“我的話,你聽不明白嗎?”
黃所長臉色頓時漲成豬肝色,訕訕地道:“呵呵,那……那我先失陪了。”
黃所長退出後,會議室裡除了那名女警,只剩伍副主任、姜律師、莫少晟和上官婉兒。婉兒一直低著頭。伍副主任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臉上,沉默半晌,才說:“請坐下說話。”
上官婉兒這才趔趄著坐下。
伍副主任問:“你的眼角怎麼青了?是被人打的嗎?”
“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傷的。”
“那麼,你的頭髮呢?為什麼長短不齊?怎麼回事?”
“頭髮……是我自己拽掉的……我自作自受。”
“那不是拽的,是剪刀剪的。”
婉兒不再說話,頭垂得更低了。
伍副主任繼續問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我會如實回答。”婉兒機械地回應。
“你雇兇傷害寧顯貴書記,僅僅是因為經濟糾紛嗎?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只是因為經濟糾紛!”
“只有經濟糾紛?那你為什麼不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因為……法律這條路我走不通……所以,我不相信法律了……”
“你雇兇傷人,為什麼偏偏選擇打斷他的手臂,挑斷他的腳筋?”
“我只想讓他殘廢,不想讓他死。”
“你是想讓他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嗎?你和他之間有世仇?你父親給他做瓦工時受傷致殘,為治病耗盡家財,你也因此輟學,是不是?”
婉兒猛地抬起頭,大聲道:“是!又怎麼樣?!”她的五官因憤怒而扭曲,臉色漲得通紅:“你們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我?乾脆早點槍斃我算了!我只想死……只想死啊……”說罷,她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都是一愣。站在婉兒身後的女胖警察厲聲呵斥:“上官婉兒!態度端正點!好好接受領導問話!”
婉兒哭得更加淒厲。
伍副主任嚴肅地看向女警:“這裡沒你的事。”隨即又轉向婉兒,聲音沉痛:“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了這樣?你……為什麼變得如此冷酷?如此兇殘?”
聽到這句話,婉兒突然止住了哭聲。她猶豫了片刻,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竟縱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讓莫少晟感到毛骨悚然,以為她瘋了,卻又不敢出言阻止。
伍副主任靜靜坐著,任憑她發笑。過了好一會兒,婉兒才止住笑聲,說道:“為什麼這麼冷酷?為什麼這麼兇殘?這都是他寧顯貴的功勞啊!你們應該去問他!我恨!我好恨啊!現在我滿足了,我看到了這個流氓的下場,為我爸爸、我媽、為我們村裡的人出了一口惡氣!我死也值了!哈哈哈……”
“上官婉兒!你找死嗎!”女警察急忙阻止。
婉兒毫不理會,繼續狂笑:“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們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吧?我只有一條命,你們都拿去吧!遲死不如早死!哈哈哈……”
女警察飛起一腳,狠狠踢在婉兒的臀部。婉兒紋絲不動,依然在笑:“我身上早就沒一塊好肉了,這身子早不是我的了!你們幫寧顯貴出氣吧,折磨個夠吧……”
女警察作勢又要踢去,坐在最前面的伍副主任突然猛地一掌推出,將女警察推倒在地。他怒目而視,厲聲喝道:“誰叫你打人的?!誰給你這個權力?!”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都驚呆了。女胖警察從地上爬起來,連聲道:“對不起。”上官婉兒也停止了狂笑,那雙惶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伍副主任,顫聲試探道:“你……你是……伍……伍騰飛……?”
到此時為止,莫少晟只知道這位黑瘦的中年男子是伍副主任,並不知其全名。此刻名字竟從上官婉兒口中叫出,他深感蹊蹺。職業本能告訴他:這位伍副主任,來頭絕不簡單。
伍副主任並未直接回答上官婉兒的話,他怒視著女警察:“去把你們黃所長叫來!”
還沒等女警察動身,黃所長已從門外快步跑了進來,滿臉惶恐:“伍副主任,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您沒事吧?”
“這個女警叫什麼名字?”伍副主任語氣嚴厲。
“這個……這個……”黃所長語無倫次,“她是小穆……她是不是得罪您了?”
伍副主任質問道:“誰給她打人的權力?嗯?!我問你,上官婉兒眼角的傷是怎麼來的?她的頭髮為什麼會被剪成這樣?!你給我說清楚!明天上午,我到縣委辦公室聽你的解釋!”
說完,他猛地站起身,氣沖沖地大步走了出去。莫少晟和姜律師對視一眼,連忙跟上。
“騰飛……你是騰飛……”身後突然傳來婉兒淒厲的呼喊聲:“我有冤!好多好多的冤屈啊……”
伍副主任的腳步頓住了。他背對著眾人,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你有冤。”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邁出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恢復了公事公辦的語氣,對婉兒說:“我們已經超過了規定的會見時間。你有什麼冤情,明天再詳細跟你的律師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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