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最近报道,上海新历史教科书叫停,使用重新编写的教科书。从这条新闻里我学到了一个新词“国家意志”,“教科书是国家意志的体现”。这个道理解答了我多年不明白的一个问题。“文革”后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说实话有些必修课是绝大多数同学都不愿意上的,那就是几大政治课。不愿上也得上,因为它们是升学毕业拿学位需要的总分和平均分的实打实来源。而且,这些课的内容从中学,高考,毕业,研究生,都必修,都要背,都要考。当我们在大学里学其中关于十大路线斗争的内容时,正是“文革”后拨乱反正的时期,前几天课堂上讲的坏人,几天后报纸上就翻案了,可是老师照样还讲,学生照样还背,考试照样还考。讲的人照本宣科,学的人鹦鹉学舌,考的时候严禁独立思考。这些课程是非常折磨人的。一旦考试结束,学生们飞快地把背出来的答案清仓出空,再也不愿回顾。我此后多年一直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学生呢?这些课实实在在是没有学到东西,除了让学生感受痛苦外,一点用没有。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我们学生或者学生的家长或者就业市场能够决定的。这是“国家意志”。
“国家意志”的说法,让人感受到一种久违了的庄重和严肃。这好像是一句理所当然的话,是不可置疑的。可是这种说法有必要推敲一番。我不想问“教科书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一个问题却无法回避,那就是:如果要让这一原则得以贯彻,那么我们就必须知道什么是“国家意志”,我们到哪里去找“国家意志”,当我们有了疑惑或者分歧,比如对中学历史教科书有了争议的时候,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寻找“国家意志”给我们的答案呢?
“意志”这种东西,和“意识”、“思想”一样,应该是和人有关系。如果一个对象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物,那就谈不上有意识,有思想,有意志。崇山峻岭,江河湖海,城市乡村,虽然壮丽伟大,但是它们有意志吗?如果说它们也有意志,那就成了泛神论了。
那么“国家”能有“意志”吗?一样的道理,国家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组织形式,这一对象不是生物性的,它本身谈不上有意识,有意志。
于是,在这次有关历史教科书的新闻里,有些文章就比较具体一些,称之为“政府意志”,“教科书是政府意志的体现”。政府既然颁布法令,管理社会,看上去也就是一个有自身“意志”的对象。其实不然。现代政府是众人委托来管理公共事务的组织机构的通称。政府是一些具体而言的部门,一些办公室和写字台、文件柜的总称。政府也不是生物性的。它和山河大地、街道建筑一样,本身谈不上有意识,有意志。
所以,如果说有“国家意志”,“政府意志”,那么一定是指某些“人”的“意志”,是这些人的意志被用来指“国家意志”或“政府意志”。也就是说,在“国家意志”这个庄严词汇的后面,不可能有别的东西,只能是和你我一样的人,在那儿感觉,在那儿思想,在那儿有意志。
于是,问题来了。既然“国家意志”也是一些人的意志,那么为什么这些人的意志就是“国家意志”,就用于支配千家万户孩子们读的教科书呢,而这千家万户的家长们就只有服从的份?这些人的意志可以获取“国家意志”这样的力量,可以影响下一代所有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如此资格是如何得来的?
其次,暂且让我们承认,我们这个国家是有一些人,他们的天赋、能力、阅历、学问、洞察,等等,使得他们不同于常人,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意志,是可以引导普通人,所以他们可以代表“国家意志”。那么,仍然有一个问题是,我们这个社会怎样来辨别鉴定这些人,通过怎样的一套方式来发现他们不同凡响的“意志”呢?我们要怎样才能够放心,说让这样的“国家意志”来编写教科书,就会对我们的后代孩子有利,对我们这个社会有利?我们怎么能让自己放心不给忽悠了呢?
看来其他国家的人在此问题上更多虑一些,所以好像发达国家编写教科书的时候,是采用竞争淘汰的方式,好不好试了以后让教师学生来评说,而不是放心交给“国家意志”。中国人喜欢秩序,不喜欢竞争淘汰的乱糟糟,所以,与其说我们比他国人更得天独厚地拥有聪明的“国家意志”,还不如说我们是在暗暗地盼望着一个至高的“意志”,把我们引向光明之路。可惜,国家本身没有意志,政府本身也不会有意志。既然“国家意志”不是普通小民百姓的意志,那么寻找国家意志的道路,只有一条,必然找到上面去,最后找到的只能是“领导的意志”。
这样一来,“教科书是国家意志的体现”这句话,究其实质内容,其实应该说“教科书是领导意志的体现”。对不对暂且不管,至少现在这句话是可以捉摸可以实践的了。你倒说说看,“国家意志”落到实处,不是领导的意志,还能是谁的意志?到此我们可以预测,未来历史教科书,是要在“领导意志”指导下来编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