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连岳老师和老六老师获得了某刊年度魅力人物奖,我也沾光喝了一台;冬至日某笔会将为廖先生颁发自由写作奖,为李女士颁发林昭奖,忝为会员,看来也可以喝上一把。不料,21日晚即接到短信说是取消了也,呜呼!
连岳与老六,不过是无业游民,美其名专栏作家和独立出版人耳,而能荣获年度奖项,登台感谢妈咪爹地,想必是表达他们自由的言论与独立的文化活动,在我看来,这足以证明我们时代的进步与开放;相比之下,廖先生与李女士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摇笔杆子吃饭,均非杀人放火之辈,可是廖先生的待遇是被押送回川,李女士被人从家中带到了宾馆“小住”,总之是不能来领奖,此外,像我这样预备去蹭点酒吃的人士中,也有十数人被有司派专员伺候,不得出门,遂使一场大爬忒无疾而终。
在这样的一个岁末,同样是颁奖活动,一个让我感觉到这个时代的进步开放,另一个却让我感到这个时代依旧拘禁在过去的寒冷中,两种感觉,到底哪一个感觉更真实呢?或者,他们是同样地真实,是一个共同真实的现状的不同侧面?
类似的矛盾感觉并非突如其来,几天前也有人问我,到底目前的言论环境是更宽松还是更逼仄,我也同样如此矛盾难以作答。以我本人长年的写作发表来看,毫无疑问,一年一年,呈现在公众面前的言论尺度是愈加宽松的,一些以前不能说出的话,如今也可以堂皇地登在报刊之上,甚至有时连我自己都吃惊,更不用说网络论坛和博客的尺度了。但是,就在这同时,也可以感觉到来自权力的对内容的干预,却要比以前更频繁和更直接。这种干预以权力为后盾,单刀直入,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有人会有言论更逼仄的感觉,在我看来也非无因。
在我看来,貌似矛盾的背后,反映的却是同一个现实:日益开放自由的社会生活中依然存在着直接活跃的权力干预。其实,这不过是推行已经30年的改革的必然产物。在官方的表述中体现为所谓的“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不外是大体保持既有的全能体制权力的延续使用,“坚持改革开放”则不外是逐步开放社会经济领域。“两个基本点”共同为一个中心也就是“经济建设”服务,缺一不可,前者提供稳定与秩序,后者创造活力与机会。共同组成了所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要含义。
在现实中,30年来的中国改革,大致沿袭了这一路线,一方面,逐步开放的经济和社会领域,确实焕发出了无穷的生机与创造力:低廉的要素价格、开放引入的资金、技术和管理思想,一同促进了劳动生产率和社会生产力的飞速跃进,并由经济而社会,让一个开放、多元、进取的中国逐步成型。而在另一方面,一个大体维持的体制权力始终凌驾于这个进程之上,无论是经济体制的变迁,法制架构的运转,还是文化生活的进行,这一体制权力始终在以直接方式介入干预。从而出现了日益开放自由的社会生活中依然存在着直接活跃的权力干预的现象。
在改革初期,主轴是“放”,也确实成效显著,这给人某种幻觉,似乎越开放,直接管束将越少,而在“放”的尽头,将是旧的体制权力的彻底消解,80年代弥漫的的乐观情绪,应该就是这种幻觉的产物(最近朱学勤先生提出两个改革论,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一期待并没有完全实现,确实,从整体上看,越开放,直接干预总的来说是越来越少了,但是,直接干预却毫无退出的架势,这是因为,开放越是深入,开放的的成果就越大,就越是会产生不被体制权力直接掌控的空间和领域,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对这中间巨大资源的垂涎,还是出于对稳定的考虑,依旧存在的体制权力都不可能不介入进来。于是,在现实中呈现出来的局面就是,改革开放越是深入,体制权力的干预介入也就如影随行。
而在某些特定的领域诸如政治异议、法治维权、言论表达中,干预介入的力度更与开放的程度成正比。这是因为,在这些拥有新兴经济和社会资源支持的领域中,人们自为的力量与以前相比空前壮大,从而,体制权力的干预介入就必然会遭到更大的阻力,而为了抗衡这种阻力,体制权力也就被迫施展出更强的力度,甚至不乏鲁莽粗暴之举。用一个形象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人用双手握着越来越膨胀的气球,气球越涨大,双手握球的力量也就被迫增大,于是,从气球的一面来看,是进步开放,而从手的一面来看,则是越发直接,甚至粗暴。这种现象,我在去年的一篇文章“更脏,但并不更坏”中也曾有所论及。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年终的两场颁奖的举行与流产,其实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的时代确实越发开放进步,但其间也跳踉着残留的权力阴影。表面的矛盾背后其实并无事实与逻辑的冲突,而无非是我们时代的特色,而这也正是我们面临的迫切课题:如何为一个日益开放进步的时代寻找到于之相配的权力运行规则。因为,抱紧膨胀皮球的双手,总会有不敷应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