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时间 6:29 2022年5月3日 星期二
以推动香港人族群身份认同为己任的年轻活跃香港社运人士许颖婷(Frances Hui),在美国获得政治庇护身份后,没有展现丝毫高兴。相反,她确认了“回港”的梦想幻灭;要认真展开人生漫漫长路,继续建立港人族群使命。背后支撑着这宏大愿景的,是死也要做“香港魂”的阴暗凄美场景。
许颖婷是一位在美香港社运人士熟悉的面孔,时值2019年4月反修例社会运动在香港闹得火热时;她在美国留学就读的校园刊物上以《我来自香港,而非中国》为题,撰文强调香港与中国大陆的区别,惹起在美亲中的中国留学生追击,面临性命威胁。她随后更创办了“我们是香港人”组织 - (We the Hongkongers),以此推动在美港人的身份认同与族群的建立工作。
公布获得政治庇护身份 心情百感交集
许颖婷近日公开宣布美国政府已经在去年9月确认并向她发放政治庇护的身份,成为第一位在美国获得这个身份的知名活跃香港社运活动人士。她接受美国之音中文部访问时,诉说了个人感受、信念、前景展望、世代矛盾以及港人族群工作的挑战。对于得到这身份后的感觉,她没有万分惊起或如释重负,带来的却是一点休戚、哀愁,百感交集,知道要认真地面对最少是短期内不能返回香港的残酷政治现实。
许颖婷说:“其实,我觉得反而得到政治庇护只不过是一张纸那样证明给我看,就是我不要再有任何幻想,真的是再没有办法返回香港了!(需要)在这里继续做我正在做的事情,我的目标、我的倡议工作等等的事情。我不会说是另一个起点,但是一个标志提醒我,有一个政府的确认,未来可能真的是不会返回(香港)了,真的要计划一下未来是怎么样的了!”
反映美国政府确认港府打压年青人 愿意接收受迫害港人
在政治涵意上,美国政府这次批核了她的政治庇护身份,在许颖婷眼中是一种政策姿态的确认。她认为,这代表了美国已经确认了香港民主倒退以及港府正在打压年青人确实存在,受害者因而需要故意流亡前往美国寻求庇护;这个行动也反映了美国用实际行动向香港社群表达,愿意接收这些受到政治迫害的香港人。
在回忆审批的过程中,许颖婷提到美国政府
主要关心申请人过往有否因个人言行而经历港府或中国政府的迫害,以及申请人会否恐惧未来将会发生这些政治迫害。她说,不仅港府或中国曾对她的倡议施压,也有人曾经对她发出死亡威吓,警告她身处海外也会对她不利。她认为,有关的经历足以证明,如果她返回香港,其所受威胁会更甚,可能会是十倍般严重。
在美港人组织无需结合 各自在不同范畴贡献
提到从此今后巩固在美国的港人身份认同建立工作,许颖婷并不同意目前散布美国各地的不同组织有需要合并壮大,目前已有不同团体在各自的领域为上述目标耕耘。她所创立的“我们是香港人”也是透过鼓励在美港人积极参与社区事务,提高美国人关注香港,从而使港人得到美国社会的认同,达致扩阔影响力。
许颖婷说:“我自己觉得这个社群是不需要用一个组织去定义,现在已经有很多港人组织,他们大的就是一些national(全国性的),包括我们(We the Hongkongers)也是;有一些是地区性的,可能他们所涉猎的范畴也很不同,但我们之间一直也有不同的合作,会一起去做不同的工作,会一起合作去做一些可能与香港(有关的);有些人会做多一些文化(工作)、做多一些身份(认同)的东西;有些人去做多一些有关美国政策、游说的工作。大家都是在各自去努力,我觉得我们不需要一个统一的组织。”
不会责怪沉默一群 理解当中苦衷
目前在美的20多万港人中,有早年经各种不同途径移民落地生根。经过了2019年香港的社会运动后,在享受着美国的自由民主时,他们是否过于沉默、是否应有道义上的责任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许颖婷分析,在2019年时确实仍有很多在美港人不肯定会否回港,不太想露面曝光;但此后因社会环境移民美国的香港人,已很清楚在美国定居,甚至未必会再返回香港,所以便会不再那么犹疑发声参与活动。对于仍然选择低调的,她也没有责怪,理解这些群体有一定的苦衷。
许颖婷说:“可能比起国安法出来的时候,有很多白色恐怖的时候,其实大家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考量。但我不会说他们怕事,只不过是觉得,大家会有自己的考虑,不只是他们自己的安全,可能关乎自己身边的人,可能有家人在香港,可能有资产在香港,可能也会受到影响。他们可能就会比较,可能不会比较去公开自己的involvement,但是很多人依然是有参与的,只不过他们参与的方式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名字。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怕事的,但是(数目是)不多。”
传承工作不能在这一代止步 需要培养港裔美国人对香港的归属感
纵然当下在美港人默默耕耘,要将身份族群建立的工作延续下去,但这又可会是在美国出生港人的兴趣?这一任重道远的使命,会否止步于这一代?许颖婷深明港裔美国人(American born Hongkonger)是一个崭新的议题,要延续香港人身份、价值观、历史、文化与背景,便需要集中传承,研究如何培养下一代在美国出生的香港人对香港的认识、兴趣与归属感,但碍于他们没有机会接触香港,亲身到访香港,当中也存在一定困难。
她说,在美港人父母在子女成长过程中,其实有责任灌输香港人身份的概念,当然他们年纪太少未必会明白,但随著成长过程,他们始终也会明白到与香港人身份连结的关系。
许颖婷说:“当然,我想强调的一点,就是我们没有可能将光复香港的任务,交给他们(在美出生的香港后代),或期望他们有同样的使命感,或者期望他们,会与我们一样,会对香港有一个强烈的感情。但我们至少是希望可以透过不同的承传工作,去使他们对香港的地方有一定的认识,去令他们明白就是香港人是有这些的核心价值,他们是有自己的独特文化,而他们不需要为了融入别人这个华人的社群,而去受其他人同化,而去认同这一个可能本身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身份。”
要打破在美港人接受承认“Chinese”观念
许颖婷所指的,就是过往很多华裔人士在美国的社交场合,被迫认同“Chinese”(中国人) 的身份,过往台湾裔美国人也有过这段经历,但他们已认识到他们是台湾人“Taiwanese”不是“Chinese”,将这概念普及化;所以,目前这一代在美港人也可以仿效,申明香港人就是(Hongkonger),要回击过往固有香港人必须纳入“Chinese”的概念,将香港人身份普及化,务求美国华人社会认同接受这独特身份,使在美港人下一代更容易认同自己、介绍自己就是一个香港人。
不再责怪老泛民 多了一份谅解
回首前尘,作为一位年轻流亡的活跃社运人士,许颖婷对上一辈,不管是“蓝丝”(亲政府人士)或是昔日的泛民主派政治人士,由愤怒与埋怨,渐渐地改为多了一份谅解。她理解到,特别是一些崇尚精英主义的老一辈泛民主派人士,昔日指责他们年青一辈激进,可能是由于这些老一辈已惯于安逸,为了社会和谐,需要妥协。
许颖婷说:“现在回想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会妥协的。我们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去到最差的情况,再回看(当年)的时候,我们当然会批评,为何你们当时没有会好像我们去守护着呢?但是,是没有如果的。我相信,可能就算我们这一代,在当时那社会环境,为了可能和谐的社会,我们也可能会去妥协,去…食住先(暂时接受)。”
是否命运选中了他们这些年青一代,要经历这些磨难?许颖婷也否定了这种厄运论的观点,并不认同历史选择了他们。她说,上一代没有做到争取应有权益既成事实,若他们年青一代再不做的话,再下一代可能接棒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她不会说这是厄运,也不觉得不是一个终结,历史上有很多成功的例子,是要先承受苦难,才会得到最终成功 。
承受与家人割裂代价 其他社运参与港人代价更大
提到因参与社运导致与家人的割裂,她由衷的说,对比其他这场香港社会运动的参与者来说,她的切割可能相对没有那般严重。她说,与家人断绝关系当然是艰难的,但参与社运从来是她个人决定,出于保护家人免受牵连的自然反应,她是要承受这个代价的。
许颖婷说:“所以,是有代价的,但我知道有更加多的人承受的代价是更加大,例如失去了家人,在2019年之后我们见到有父母丧失了自己的孩子,有人死去、有人自杀,我觉得大家不同的人,也在经历不同的事情,当然一定有一个course (过程),但这也是我们要去面对的。”
重提死也要做香港魂 成为每天过活推动工作信念
许颖婷在接受访问的尾声中不忘重提她于2020年12月17日在个人脸书网页上公布离开香港消息时一席令人“刺心”的说话,就是即使将来要死,也要做“香港魂”。就是个人要相信一定会有这一天的来临,要有这种坚定的信念,才会使她每天有意义地过活,有意义地推动自己的港人族群认同与建立工作;否则一切只会是徒然。
许颖婷说:“可能听上去很dramatic(戏剧性),但是我好希望去到我人生最后的一个阶段,我可以在香港渡过,去经历人生,keep(保持)住会想这样事情时候,就会使你更加有动力,希望可以有这一天出现,可能是很渺茫,但是如果你没有这个目标的时候,基本上我们现在所做的倡议工作,或者承传的工作,都真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一个愿景, 明白相信就算有些人你已经失去联络,或有些人你已经没有办法联络,如现在被囚禁的人,明白我们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即使没有沟通也好,其实我们在一个共同体内,是一起正在经历同一样的事,我们大家一起经历,便大家一起撑住。”
她自我安慰说自己已经很幸运,当知道有很多人经历更大苦难,她便更加没有籍口、没有空间去诉苦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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