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22日是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主编徐怀谦跳楼自杀十周年！

当时有北京朋友说他一会要去八宝山参加徐怀谦追悼会的话，至今犹在耳边。

离具体的日子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时间，本不当来敲这则文字。

主要是因刚才读到有四川网友张国庆7月22日在公众号发表的《李悔之先生是自由翱翔的天堂鸟》（李悔之也是因言论不自由而苦闷至极，2021年7月22日在家中喝农药自杀），又勾起我对徐怀谦的“思念”。

说起来，除了他给我寄过一次书信而我也做了回复之外，我们再没任何交集，自然也没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一次。而自己在他去世近一年半以及后来，共两次发表过有关他的文字，因此，按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就是一些废话或者蠢话。

可一想起他是十年前离开这个世界的，也不知怎么，又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十年前啊，对今天的大学老师，特别是对时政批评者而言，恐怕要称之为“黄金时期”了吧。而在他自杀整整四年半前的2008年2月22日，人民日报的“人民论坛”栏里还发表了一篇《解放思想，先要解放表达》的“檄文”。然而，我们的徐怀谦却感到极不自由，并且发出了近乎呐喊的声音：“我的苦是敢想不敢说，敢说不敢写，敢写无处发。”

关键他不是中国大陆民间一个普通的批评者，他有这个国家最知名最有影响的说话阵地：人民日报《大地》副刊。而且他还是这副刊的主编。这是一个令无数写杂文随笔者羡慕的职位，然而，他却痛苦万分，直至非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可。请告诉我，该如何解释。

特别是由那句痛苦的声音以及他的决绝让我又想到鲁迅，想到这些年鲁迅受到的误解。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中国人埋怨鲁迅当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在那么一个自由的时代，他却天天批判，不，用今天有些人的话说，却天天要骂。结果如何，骂出的是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对今天有些讨厌鲁迅者而言，仿佛没有鲁迅的骂，就不会有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似的。所以，更应该受到批判的是鲁迅，或者鲁迅在今天挨骂，纯粹是自找的：活该。

有位网友或许也有这层意思，在我一则短文后面带着玩笑口吻：鲁迅那首诗里的“千夫指”，应该是“指”他自己吧。当时看到帖子我不知说什么好，回复了三个字：“有新意。”

中国有十四亿人，真正读懂鲁迅且喜欢鲁迅崇敬鲁迅者肯定不少，但讨厌鲁迅者也仿佛正一天天多起来。不过，坦白说，本人是“不改初衷”。自从十二三岁读到邻居丢到我们家的《两地书》那本册子开始，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自己始终认为鲁迅对中国文化传统特别是对这个族群的认识和批判的深度及广度，无人能及。

记得上世纪末，我十二分尊敬的李慎之先生在湖南长沙的《书屋》期刊上发表文章，其中有句已成为“经典”的说法是：20世纪是鲁迅的世纪，21世纪是胡适的世纪。

可历史就是这么奇怪，近十年来，我们却感到本国的历史仿佛偏偏要与李先生唱对台戏似的，不仅仍然是“鲁迅的世纪”，而且愈加证明鲁迅对中国文化特别是对这个族群劣根性的批判是多么难得。

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又出了个柏杨（其实也是从大陆过去的），像是完全继承了鲁迅的衣钵，干脆把书名就叫《丑陋的中国人》。我想如果鲁迅在世，绝不肯取这样一个书名。

不过这也正说明柏杨像鲁迅一样，对中国文化及这个族群当然包括彼时的台湾民众及文化，是多么地“深恶痛绝”。

到了2018年，更有网友将鲁迅的《随感录·三十八》贴到网络上，意思是让大家都看看，对照一下，这篇发表于整整100年前的文章，其中鲁迅所批判的，在今天非但没有丝毫改变，且仿佛还变本加厉了。

说句也许不该说的话，除了事件是新发生的之外，我们今天对国家对文化对这个族群几乎所有的批判，鲁迅当年其实都已经批判过了，而且大都比我们说得犀利和深刻。我们做不到，也不允许我们做到。这是鲁迅对那个时代应该感谢的，不管他多么痛恨那个时代。

但我们绝不能由此得出，鲁迅在那个时代不应该批判，而应该歌颂。不管什么人，不管你有怎样美好的愿望，只要你是这么认为，我就有勇气站出来，说你错了，大错特错！

美国自不自由？美国民不民主？可批判美国的美国学者专家多的是。如果到今天还意识不到鲁迅对他那个时代的批判理所当然，那么，你就没有资格谈“批判”一词。

一个时代结束后，胡风被释放。有人去看望或叫采访胡风，告诉他外面是多么“阳光明媚”啊。然而，真不愧是鲁迅的学生，胡风却记起当年鲁迅在那篇《由聋而哑》中引用丹麦文学批评家的话“我们看不见强烈的独创的创作”以及鲁迅自己的感叹：“文章的形式虽然比较的整齐起来，但战斗的精神却较前有退无进。”这等于胡风给“报喜者”当头一盆冷水。

不说“遥想当年”，想一想，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无数中国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认为：当时是多么地自由哦。殊不知，这是与前一个时代相比较而得出的。可像胡风，曾经享受过更自由的时代，他当然不以为然。然而，这是很多“现在”的中国人所不能理解的。

不理解胡风，不理解鲁迅，自然也不能理解徐怀谦。可无论我们今天是多么怀念十年前，尤其怀念鲁迅和胡风们曾经生活过的时代，如果不能理解他们的“不知足”甚至“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恰恰证明我们自己活得有多么猥琐乃至龌龊不堪。

2022.7.23

 



今年8月22日是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主编徐怀谦跳楼自杀十周年！

当时有北京朋友说他一会要去八宝山参加徐怀谦追悼会的话，至今犹在耳边。

离具体的日子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时间，本不当来敲这则文字。

主要是因刚才读到有四川网友张国庆7月22日在公众号发表的《李悔之先生是自由翱翔的天堂鸟》（李悔之也是因言论不自由而苦闷至极，2021年7月22日在家中喝农药自杀），又勾起我对徐怀谦的“思念”。

说起来，除了他给我寄过一次书信而我也做了回复之外，我们再没任何交集，自然也没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一次。而自己在他去世近一年半以及后来，共两次发表过有关他的文字，因此，按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就是一些废话或者蠢话。

可一想起他是十年前离开这个世界的，也不知怎么，又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十年前啊，对今天的大学老师，特别是对时政批评者而言，恐怕要称之为“黄金时期”了吧。而在他自杀整整四年半前的2008年2月22日，人民日报的“人民论坛”栏里还发表了一篇《解放思想，先要解放表达》的“檄文”。然而，我们的徐怀谦却感到极不自由，并且发出了近乎呐喊的声音：“我的苦是敢想不敢说，敢说不敢写，敢写无处发。”

关键他不是中国大陆民间一个普通的批评者，他有这个国家最知名最有影响的说话阵地：人民日报《大地》副刊。而且他还是这副刊的主编。这是一个令无数写杂文随笔者羡慕的职位，然而，他却痛苦万分，直至非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可。请告诉我，该如何解释。

特别是由那句痛苦的声音以及他的决绝让我又想到鲁迅，想到这些年鲁迅受到的误解。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中国人埋怨鲁迅当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在那么一个自由的时代，他却天天批判，不，用今天有些人的话说，却天天要骂。结果如何，骂出的是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对今天有些讨厌鲁迅者而言，仿佛没有鲁迅的骂，就不会有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似的。所以，更应该受到批判的是鲁迅，或者鲁迅在今天挨骂，纯粹是自找的：活该。

有位网友或许也有这层意思，在我一则短文后面带着玩笑口吻：鲁迅那首诗里的“千夫指”，应该是“指”他自己吧。当时看到帖子我不知说什么好，回复了三个字：“有新意。”

中国有十四亿人，真正读懂鲁迅且喜欢鲁迅崇敬鲁迅者肯定不少，但讨厌鲁迅者也仿佛正一天天多起来。不过，坦白说，本人是“不改初衷”。自从十二三岁读到邻居丢到我们家的《两地书》那本册子开始，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自己始终认为鲁迅对中国文化传统特别是对这个族群的认识和批判的深度及广度，无人能及。

记得上世纪末，我十二分尊敬的李慎之先生在湖南长沙的《书屋》期刊上发表文章，其中有句已成为“经典”的说法是：20世纪是鲁迅的世纪，21世纪是胡适的世纪。

可历史就是这么奇怪，近十年来，我们却感到本国的历史仿佛偏偏要与李先生唱对台戏似的，不仅仍然是“鲁迅的世纪”，而且愈加证明鲁迅对中国文化特别是对这个族群劣根性的批判是多么难得。

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又出了个柏杨（其实也是从大陆过去的），像是完全继承了鲁迅的衣钵，干脆把书名就叫《丑陋的中国人》。我想如果鲁迅在世，绝不肯取这样一个书名。

不过这也正说明柏杨像鲁迅一样，对中国文化及这个族群当然包括彼时的台湾民众及文化，是多么地“深恶痛绝”。

到了2018年，更有网友将鲁迅的《随感录·三十八》贴到网络上，意思是让大家都看看，对照一下，这篇发表于整整100年前的文章，其中鲁迅所批判的，在今天非但没有丝毫改变，且仿佛还变本加厉了。

说句也许不该说的话，除了事件是新发生的之外，我们今天对国家对文化对这个族群几乎所有的批判，鲁迅当年其实都已经批判过了，而且大都比我们说得犀利和深刻。我们做不到，也不允许我们做到。这是鲁迅对那个时代应该感谢的，不管他多么痛恨那个时代。

但我们绝不能由此得出，鲁迅在那个时代不应该批判，而应该歌颂。不管什么人，不管你有怎样美好的愿望，只要你是这么认为，我就有勇气站出来，说你错了，大错特错！

美国自不自由？美国民不民主？可批判美国的美国学者专家多的是。如果到今天还意识不到鲁迅对他那个时代的批判理所当然，那么，你就没有资格谈“批判”一词。

一个时代结束后，胡风被释放。有人去看望或叫采访胡风，告诉他外面是多么“阳光明媚”啊。然而，真不愧是鲁迅的学生，胡风却记起当年鲁迅在那篇《由聋而哑》中引用丹麦文学批评家的话“我们看不见强烈的独创的创作”以及鲁迅自己的感叹：“文章的形式虽然比较的整齐起来，但战斗的精神却较前有退无进。”这等于胡风给“报喜者”当头一盆冷水。

不说“遥想当年”，想一想，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无数中国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认为：当时是多么地自由哦。殊不知，这是与前一个时代相比较而得出的。可像胡风，曾经享受过更自由的时代，他当然不以为然。然而，这是很多“现在”的中国人所不能理解的。

不理解胡风，不理解鲁迅，自然也不能理解徐怀谦。可无论我们今天是多么怀念十年前，尤其怀念鲁迅和胡风们曾经生活过的时代，如果不能理解他们的“不知足”甚至“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恰恰证明我们自己活得有多么猥琐乃至龌龊不堪。

2022.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