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周 琳

周琳和一平(2024年7月23日一平72岁生日在夏威夷)
作为建华/一平的遗孀,我对所有发起《一平诗文集》的捐助者、编辑、作序人、出版者,及所有作出各种无偿贡献的友人(其多数人,我从未谋面),从心底表示深深的感激!谢谢您们!!
半年多来,我的心情略有平复。有时静下心来想一想,为什么建华的突然离世,给友人带来那么深的震撼和痛失?在国外给他出文集,在北京给他开追思会……
一平/建华是一个好人。朴素,善良,实在,为人大度。
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为人坦诚,倾力相助,不计名利,和人交往推心置腹。
他也是一个认真写作、思考、负责人的文化人。一个把生命之火,之光倾注于中国文学,自己民族文化的诗人。尤其在1980年代末期,他的写作和思考,其主题不管是乐观还是悲观,是希望还是绝望,它们最终的指向都是人类的文化和文明……
今天整整一天,几乎没怎么活动,一直坐在电脑前,整理一平的一篇手稿。这篇手稿和其它一些文稿都是在2月底从车库里“抢救”出来的。当时为了清理被机器、工具、建筑材料堆得满满的,几乎走不动路的车库,请人把它们拉走,因为很多大件的旧机器、家电和金属可以拿去卖钱,就由他们买免费拉走吧。来人了,装了整整两卡车还没拉完,说好下一天再来拉一车。车走过后,我在车库里转,因为大件儿基本上都清了,腾出了地方,我可以挪动脚步了。那天,天气还很冷,穿着棉衣,一个人在车库里,心里很是压抑。在一个工作条案下面,我突然看见了两只破旧的盖满了灰尘的箱子。本来是想让人第二天和垃圾一起清理的,但还是打开看了看,其中一只是些没什么大用的什物,另一只则装着纸张、期刊杂志。因为车库太冷,我只能把那只箱子拖进屋里,细细的翻看,这才发现里边是建华一些旧年的文稿和保留的报刊杂志。住在这房子16年了,东西越堆越多,箱子根本就看不见,想是一平自己也忘了,或根本顾不上。多悬呢,如果不看这一眼,就永远没有今天的这篇文章了。
这篇文稿没有题目。虽然各页没有按准确的页码钉在一起,而且最后两页是写在其他页的背面的,一定是纸不够了。但拆开来,反复的翻阅、核对,却发现它的确是难得的一篇完整的文章,而且结尾标明了写作日期——九九九年元日(元旦)于新泽西。难怪我没有见过这篇文章,因为我带儿子从波兰赴纽约是1999年1月底。过去有我在的时候,他的大部分文稿都由我再誊抄一遍。
这是一篇观点清晰,举例丰富但不失严谨的文字。由看《人民日报海外版》在国内广泛招聘海外科技人材说起,分析、评论科学与政治、历史、人文文化的关系,以及对文明发展的深刻担忧。为了方便,我暂給它加个题目《科学与文明》吧。
今年一月末,离建华去世,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胡平先生和我联系,邀请我为筹备出版《一平诗文选》提供材料。那时由于心情沉痛难过,加之对一平的电脑也不熟悉,开始真的是很难。我只能先把重点放在收集诗歌和散文上,后来收集的篇幅多了起来,就转而和张裕先生联系。张先生嘱我文稿的收集多多益善。因此我的收集面开始加宽,从诗歌、散文,扩展到剧本、小说、文学评论和通信等。
一平一生勤奋写作,思考与写作构成他生命的主要内容。
我喜欢他的语言、文字品质和思想境地。在收集整理他的遗稿过程中,我有机会再学习,重新对他的为人为文再认识、再体会。
我发现他的一些有分量的文章都是在他孤独的状态中创作的,譬如那组关于穿越俄罗斯的观感,是在波兰孤身一人数月写成的。 另外如《伟大的母亲》,《巴金——中国的伟大良心》,《废墟上的家园》,《逝者之后》,《梦境与随笔》……多是他在旧金山,纽约一边打工,一边完成的。回到这篇《科学与文明》,写于九九年元旦,想来当时他是在新泽西的一家门窗场打工,利用圣诞和元旦的歇工日写作的。
今天整理这篇文章的心情状态与三个月前,整理剧本《铸钟》时已有所不同。在写《整理铸钟》时,我几次泪盈满面,不能自己,而今天阅读整理《科学与文明》已经平复了许多。
这篇文章的行文一如既往的平和,诚恳,严谨和流畅。不同的是这次把让多数人望而怯步的 “科学”概念和政治,历史,道德,文化联系起来,又引入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寓言,及中外历史经验教训,细微而有理,摆正了科学与人文的主辅位置。他在文章中反反复复提到文化文明——无论是古代,现代;东方或西方——文明始终是他最高的关注,是他思考和精神的骨髓,也是他心底最深的忧伤。 我想一平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是淌过血的。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文人,多年来他一直揭示惨痛的历史,不断地深入反省。历经旷久的磨难和思考,他是多么希望通过文字,思想扭转挽救文明败落的趋势,但在现实中他无能为力。文论的写作需要严谨、冷静, 而在他的诗中,悲观则直抒胸意。这就是他的诗语言大量出现“时宇”, “空茫”,“寂静” ,“孤独”,“余光”,“绝望”,“死亡”……
我注意到他文中的一个观点“今天阿拉伯国家种种极端行径,都是感到自身文明将要覆灭的危险,而所作的绝望性的自杀。并不是谁要消灭他们。 是科技、制造、贸易,这三位一体没有面孔的巨人,已摆脱了人的控制,踏过所有疆界,所向披靡”
一平这一观点,让我耳目顿新。我想他有意或无意揭示了恐怖主义产生,发展的根源,一定程度上是“九一一”恐怖事件的预言。但比“九一一”悲剧的发生提早了两年八个月。当时有多少文人学者,精英有过这层分析呢?
《科学与文明》是一篇有独特意义有价值的文章。
我在整理的过程中确是有感受益的。因此,在这里写下自己的体会。希望这篇文章能被更多的人阅读,受到启迪,并进入深一步的思考。如能达此,我深感欣慰。
在诗歌卷已近截稿的时候,又在建华的文稿中看到他大概在八年前写过的一首短诗《那逝去的已经永生》,是呵,他的命运,一语成谶;他的文字, 简单而永恒……
那逝去的已经永生
那永生的
使这里的一切琐碎
而暂短
逝去——永恒的归附
看啊,天地如此壮阔
叶丛闪烁熹光
那是他们安详的微笑
2025年7月22日午夜
又及:感谢张裕先生!为这本《一平诗文全集》的即将出版所作出的极为特殊的贡献。自始至终,他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最多的时间,对全书的构架、编辑、设计制作、联系各集的作序人及其它有关人员等具体事宜,都承担下来。即使在圣诞节日期间,张先生也放弃休息,不停的工作和信件往来。 张先生的认真、敬业和奉献精神,令我无尽的敬重和感激。没有他付出的心血,就不会有这本文集的问世!
2025年12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