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上台的林郑表明不在任内处理政改。按所谓「行政主导」的规定,这等如让民主派今后五年基本上「失业」:政府撒手不提任何政改方案,大家就没奈何。退而求其次,乃有戴耀廷先生提出「风云计划」,瞄准2019年区议会选举。其实,京港统治集团不会不知道,为求管治得心应手,行政立法关系需要透过体制改革去理顺;因此,集团的政治目的很清楚,就是尽快建立一套他们懂得玩、能操控的威权选举制度(authoritarian election),只不过还欠了一点点条件。
中共在港已具强大选举动员能力:有分别代表中产和草根的两个政党,经验和资源都十分丰富;有能够拉拢新界和商界势力的政治联盟;还有大批享受商界、西环和政府资助的特殊利益团体和外围群众组织;除了两大极具攻击性的喉媒在重要政治运作中负责引导主攻方向和传递策略讯息之外,更有越来越多逐步收编了的主流媒体帮助放冷箭打边鼓。如此万事俱备,欠的东风就是在重大选举中能够反转「六四黄金率」的那额外两成选票。
红资雇主是民主大敌
先易后难,当权派二十年来的人心工程已做到极限,本来预计可凭民间团体操控大陆来港新移民投票意向的做法不济事:一来,马岳教授等人的研究显示,新移民的文化政经特征有向香港主流靠拢的趋势(这是一个在所有移民国家里都可观察到的规律);二来,有大量事例指出,离心倾向最强烈的年轻人群体里,包含大量新移民子弟。此路不通,于是近年出现红色资本集团公司强势操控员工投票的做法;扼住打工仔的最弱点──生计,就能逼迫他们在政治行为上就范。
当然,这个策略不在于让红资控制香港的资本市场(那个已基本上做到),而在于进占所有民生日用环节,透过开设公司作「正常」营运,成为越来越大部份港人的雇主。如此在实体经济赤化香港,遇到的阻力,会比例如在教育环节靠官员推动的小得多。此局面一旦形成,推行威权选举的条件便接近成熟;到时,不待民主派要求,政府也会主动抛出政改方案,甚至还会在一些设计方面给甜头,诱使部份民主派入局。能够操控额外两成市民的投票方向,便是来个「真普选」,北京也能通吃。
不过,红色资本要成为大部份港人的雇主,先决条件是大量排挤或买起现存的港资公司,而最直接而有效的做法,便是从地产行业入手,因为地产是本土经济命脉,成功操控了,其它如饮食、超市、零售、娱乐等行业,便可快速蚕食。月初,本地资产阶级「首席发言人」田北俊先生公开吹响警号:「中资在港天价买地,已令本地不少财团『无位企』。」短兵相接,港资直接受压,反而有民主派政党几乎完全欠缺敏锐触觉。
港资也「本土」?
田氏一句话,标志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八十年代英资开始退出香港,港资(时称华资)趁势补位成为一哥,尽领风骚三十年;今天,港资地位从根本上被红资动摇了。这个变化的涵义广泛,不仅包含本地资本Vs红色资本的你死我活攻防战,更威胁到香港人的民主前途。
然而,从认知层面看,更为有趣的是,正当占运孕育出的新世代本土思潮因遭遇连番挫折而差不多画上休止符之际,本地资产阶级却从「自在」走向「自为」,即不单止感觉到生存威胁(existential threat)从而垄动自救本能,还逐步表现出一种客观唯物的自觉本土意识。
占运期间,本地一些大资本家拒绝站到声讨占领者的最前列,甚至在上京面圣被规劝之后亦然;占运之后,一些中小资本家出资帮助个别因同情占运而受打压的艺术人恢复表演活动。这两点观察加上前述的「田警号」,是理解曾俊华以软中带硬的「公仆抗命」姿态参选特首的钥匙。
曾氏上周举行小圈子生日派对,唐派前台头面人物──唐、田二人暨夫人出席欢庆的整套照片在一位软性第三者个人fb上流出,漫不经意还是别有深意,大家可自行判断。还值得留意的是,除了若干泛民议员,曾钰成伉俪也欣然在席,更似乎替这场疑似的红酒政治骚画龙点睛。(注一)
香港的「民族」资产阶级
笔者在本栏说过,本地中小企业业主,尤其是那些在大陆没有生意的,尽管阶级立场或与其它市民有异,但对中共和中共治港的态度,其分布应与社会大体一致,亦即四成支持六成抗拒。现在,笔者有信心把这个命题延伸,括及本地大资产阶级。
更甚者,由于此阶级不少成员在经营生意方面与外来红色资本有直接而严重的地盘冲突,光是「地头虫」心态,亦足以滋生强烈的本土意识。试想:那些几近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为了区区鱼蛋粉车仔面的「集体记忆」及那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真普选」,也爆出了波澜壮阔的占领运动,以身相许而在所不惜;那么,这些在香港打出天下而以此城为己城的大人物及其自然而然更觉理所当然的二三代继承人,眼巴巴看着北人夹红资藉权势到此予取予携,岂会无动于衷而拱手相让?岂会不对梁营那些香港吴三桂恨之入骨?
笔者估计,这些本地资产人早在十年、二十年前,已经萌生强烈本土意识,只不过其若干特质和表现方式与这几年新出现的激进本土主义有所不同,以致最近才浮出水面。
其实,本地资本「本土」化的现象不奇怪,百多年来的激进政治运动史里谈论不休的「民族资产阶级」(national bourgeoisie)与殖民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跟今天香港出现的本地资本与外来红色资本之间的矛盾,几乎一一对应:如果香港是国家,香港人是一个民族,这里的本地资产阶级就是马列毛经常谈到的民族资产阶级。
从ABC到AFC
在本地资本「本土」化后面,有两个问题等着大家去探讨:一是,这个逐渐自为的本土资产阶级会怎样玩政治游戏,施展甚么样的政治权术?一是,本土激进社运人,特别是独、自两派,如何看待这个既有能力和意愿抗红资、也饱含所有「资产阶级劣根性」(贪婪、软弱、会出卖原则)的政经力量?
关于第一个问题,笔者日前已在本栏给出答案:首先,本土资产阶级会透过其政治代表(即唐营人马)在年初特首选举过程里对林郑的「支持」,以大包围方式骑劫整个林郑政府,对梁营赶尽杀绝,只留一两个活口点缀。
另外,就是用最有利的方法收割「曾俊华现象」所产生的政治能量,以所得支持下一次立会选举,主要是争取功能组别议席,以及少数有机会集浅蓝与浅黄票胜出的地区直选。组党与否,短期不是大问题,因为曾俊华的品牌成功不是建立在党组织的力量之上的,不与政党(包括自由党)扯上太深关系,以中间派运动名义助选,更能凸显曾氏素人魅力。
如果本土资产阶级在上述两方面都做到,长远一点,例如在林郑的第二个五年(她听话合作便有),组成一个有群众基础的本土资产阶级政党便很自然;以此支持林郑政府,更可「开政党政治的先河」。到时,挂着大和解的美名把Anyone But Carrie变成All For Carrie,乃轻而易举。这个政党不会急于推动政改,不会热衷真普选,更不会替独、自站台,却能够与泛民大党保持友好,因为大家都和理非非,按占运的标准而言,彼此颜色也都甚浅,主要分别是它会欣然接受「袋住先」。
林郑受此优惠,要交的货只有一件,就是把港共政党从挺梁变为拒梁;这没很大困难,派点糖、用一些他们的人,就可以了,要不还有曾钰成帮一把;北京也不会反对,因为都搞好了,香港大处就会出现一团和气的政治局面──Pax LiKa-ana──你懂我的意思。
立法抗红资保香港
搞这么多动作,本土资产阶级的目的依然是抗红资保地盘。怎样抗?如何保?总不能想象资本家会像本土右翼反蝗那样抗红,或者学本土左翼搞土地正义那样搞资本正义。笔者估计,本土资产阶级有能力而且会推动社会舆论,朝立法限制外来红资垄断本地实体经济的方向进发。
这个做法并不前卫,因为香港法律早有一些可资比照的条例。大家知道,大陆人来港定居、工作,有比其它外国人更多的法律关卡。大陆人流可以限制,大陆资本当然也同样可以。
诚然,《基本法》规定香港是自由港,资金可自由流动进出;但是进出自由不必然包括在本地买卖资产的绝对自由。事实上,便是本地资本,在某些关键处也不能自由买卖本地资产;例如,同一自然人或法人不得同时拥有纸媒和电台/电视台。按此,香港虽不能限制红资进入本地金融市场,却可以立例限制红资购买本地公司证券,更可以限制红资进入本地实体经济进行公司营运。(注意:限制不等如全面禁止,可以是不能拥有任何本地营运的公司资本的一个百分比,例如10%。)
跨阶级本土联合阵线
这样进行「香港优先」的商业立法倒有一点政治困难,因为牵涉阿爷的利益,而且阿爷不只一派。要成功,本土资产阶级必须调动香港所有的本土能量,在立会内外夹击,才能汇集接近全港一致的立法意志,创造出合适的本地法律工具以维护本土资本利益。
为此,本土资产阶级需做两件事。其一就是,有必要取得越来越多年轻世代认同的激进本土左右翼的支持,办法之一就是以大幅缓和本地阶级矛盾作交换条件,如提高公司溢利税、最低工资和有薪休假日数,降低标准工时等。做到这些,一个跨阶级的抗红资救香港联合阵线就有可能出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对本土资产阶级依然有着数。
毛泽东与本土资本
其二就是,必须说服阿爷同意接受红资在港的活动限制。其实,如果阿爷聪明,懂得对香港长期利用,就会明白,任由红资控制香港,只会把香港经济窒息,政治上则永无宁日;这在目下风云变幻不可测的东亚形势里,绝对是头等坏事。限制陆人来港定居,中港双赢;限制红资在港运作,中港也双赢。问题是,在阿爷的习惯思维里,双赢挺难理解。
余下的,就是激进本土左右翼如何看待本土资产阶级,能否在红资问题上彼此作策略协调(strategic coordination──心通即可,根本不需面对面谈;谈合作更是太沉重)。在这方面,笔者提议激进本土左右翼参考毛泽东1948年写的一篇文章《关于民族资产阶级和开明绅士问题》,或可得到一些垄发。(注二)
对两大泛民政党,笔者有一提醒:抗红资已成为争取真普选者不能绕过的前提,如不积极对应,会丧失群众,包括中间群众。假如在这方面的立法工作失败了,香港人有一天都替红色资本打工,那就根本不需要谈甚么普选不普选,因为就算争取到,便是真的那种,实施的时候也不过是威权选举而已。
(注一)见翁静晶fb: http://www.facebook.com/pho......458451083882&type=3&theater。
(注二)文章收录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