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华不忧担任校长后，秦好妤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能经常听到她“咯咯咯”的笑声。
又是一个星期天，过两天就是华不忧的生日了，她和她的学生何水生一起来到街边的集市买菜，她要给丈夫做一个生日宴会。三十而立，后天不忧就三十了。
何水生是她和华不忧的学生，家在洪湖边上，父母打鱼为生，兄弟姐妹多，家里穷，但他学习成绩好。他本来在初一下学期就已经辍学，是华不忧到他家里，做他父母的工作，让他重新回到课堂的。他现在是高二毕业班的学生，这三年的学费都是他们夫妇替他交的，他们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每到星期天，他们将何水生叫到家里，改善一下生活。他们知道，何水生为了节约钱，平时吃得很简单。
菜买回来后 ，由秦好妤的妈妈主厨，秦好妤和何水生当下手，他们要“整十碗”。
这个“整”是“制作”的意思，“十碗”就是“十碗菜”，在沔城地区，红白喜事等重大活动，是要“整十碗”的，说的是十碗菜，一般是十二个菜，横三竖四，整整齐齐的摆在方桌上面，热气腾腾。这十二碗菜中，至少有六个是蒸菜，其他为炖菜、煎菜和煨菜。六个蒸菜是蒸鱼、蒸肉、蒸鸡、蒸蛋卷、蒸肉丸子、蒸蔬菜；炖菜则为东坡肘子、莲藕炖排骨、滑鱼片、池塘三宝（莲子、池果和菱角）；煎菜为煎扁鱼（武昌鱼）；煨菜为笋子黄花煨鸡。
沔城地区河塘湖汊众多，水网密布，大一点的湖有洪湖、沙湖、排湖、清泛湖、老鹳湖，水产丰富，餐桌上以水产品居多。
“整十碗”时，如果客人多，一般是要请大师傅的，在沔城的乡下，有专门“整十碗”的大师傅。如果客人少，就不请大师傅了，一般请妯娌、婶娘、大妈、大嫂、姐姐、妹妹来帮忙。
秦好妤给华老师祝寿，只请了学校领导班子中的四位，包括吴从周书记、桂语迟副校长、教导组的马主任、学校办公室的陈主任，没有请其他同事。他们两个的同事多，请了这位，不请那位，会闹出不愉快，干脆一个都不请。
约好十二点开席，教导组的马主任第一个到了，他说他早点到可帮嫂子、伯母作点事，他别的不会，可以帮他们切菜、洗菜、洗筷子、洗碗、到井台提水。马主任比华不忧小二岁，他嘴巴很甜，见了秦好妤叫嫂子，见了秦好妤爸爸叫伯父，见了秦好妤妈妈叫伯母，叫得他们心里美滋滋的，
“马主任真是一个好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是啊，他见谁都打招呼，见谁都是一幅笑脸。”
“不忧有这样的同事，是他的福气。”
不到十一点半，都来了，华不忧招待客人，安排客人在客厅随便坐下，他给大家泡菜，茶是当年的洞庭君山毛尖，是岳父的学生送给岳父，岳父舍不得喝，给他拿过来的。
沔城离洞庭湖不远，过江即到，秦老先生早年在岳阳开馆授徒，学生颇多。
十二点准时开席，华不忧请大家上桌，他让吴书记和桂副校长坐上位，吴书记和桂语迟都推辞，乘华不忧和吴书记拉拉扯扯的当口，桂语迟一屁股坐到了侧边的凳子上，和马主任坐到了一条凳子上。
吴书记坚持让华不忧和他的岳父秦老先生坐上位，他说，秦老先生德高望重，是我们的老前辈，不能委屈了他。今天是华校长的生日，华校长为大，理应坐在上位。
华不忧说，他和岳父辈分相左，坐在一起不合礼义，应让吴书记和桂副校长坐在上位最合适。
马主任说，这样好了，让吴书记和秦老先生坐上位。
吴书记说，这样我更不敢坐了，我和华校长是兄弟，同秦老先生坐在一起，辈分也不合。
秦老先生说，你们都是客人，我是主人，哪有主人请客，自己坐上位的道理，今天是给不忧做生，按理他可以坐上位，吴书记是不忧的领导、同事、好朋友，又比不忧年长几岁，他俩坐在一起合适。我有点贪杯，想陪各位吃两杯酒，我就和何同学坐一条凳子吧，祖孙俩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不存在辈分合不合礼仪的问题。
陈主任说，让何同学和我坐一条凳子吧，秦伯母忙了一上午，让她上桌，和老先生坐一起。见秦好妤端菜过来了，笑着对她说，今天要惩罚你，让你给我们当服务员。
秦老太太在厨房听到了客厅的谈话，大声说，她还要忙一会，她不上桌吃饭。陈主任说那不行，他起身来到厨房，把老太太拉了过来。又对何同学说，你坐的位子是上菜位，我们换一下。
沔城地区吃酒席时，菜边吃边上，桌子上吃残的菜碗要随时调整方位，新上的菜放在哪个位置，是有讲究的。陈主任估计何同学不会这些。
秦老先生拿来了三瓶酒，说，陈坛香，十年陈酿。他给自己的杯子斟满，又站起来，给吴书记面前的的杯子装满，吴书记将装满酒的酒杯放到了华不忧的面前，又将华不忧面前的空杯子放到自己面前。
陈主任说，今天的酒司令应该由我来当，怎么能烦劳老先生？ 说完，从秦老先生手中接过酒瓶，逐一给大家上酒。给秦老太太上酒时，她说不要给她上酒了，为这酒，她和老头子炒了一辈子的嘴。斟到何同学面前时，何同学腼腆的拒绝了。
待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有了酒，陈主任站了起来，说道：这杯酒我们一起敬秦老先生，他是我们的老前辈，祝老前辈健康长寿！
秦老先生满面笑容，连声说谢，脖子一仰，酒杯已净。
待大家都已坐下，陈主任说吃菜，吃菜。但没有一人动筷子。
秦老先生看了一眼坐在上位左边的华不忧，示意他先动筷子。华不忧对老丈人说，还是您先请吧！秦老先生只好用筷子拈了一小块蒸鱼，其他人这才下箸，都跟着吃蒸鱼，对其他菜，都没动。
陈主任又给大家逐一斟酒，说道：今天是华校长的生日，我们一起敬他一杯，又说，秦老先生免了。
华不忧站起来，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放下酒杯，双手打拱，谢了大家。
陈主任又要给大家逐一斟酒，何同学说由我来吧，陈主任说好，告诉他，只要酒杯空了，你就给斟满。
吴书记站了起来，他要单独敬秦老先生，接着是桂语迟敬，马主任敬，陈主任敬。华不忧是他女婿，一家人，也就不用敬了。秦老先生很能喝，待一轮敬完，他就开始依次回敬各位了。
回敬完毕，秦老先生已经喝了九杯，有些微醉，话也多了，他说，我一生不贪名，不贪利，只贪酒，常以刘伶自居。我的父亲希望我学有所成，兴趣爱好仅限于棋琴书画，可我偏偏喜欢上了酒。我年轻时在岳阳开馆教书，一个学生一年收十担谷子，有一个学生的家长知道我爱酒，给我送了十坛好酒，当时我很高兴，当场舀了一大碗一饮而尽，把那学生家长看的呆了。不想第二年开学时，学生家长们不交谷子了，都送来了酒。两百多坛酒啊，把你们师娘急得跳脚。我说这有什么好急的？干脆开一个酒坊卖酒吧。两百多坛酒，你们师娘卖了三年才卖完。
秦老太太说，又在胡说了，有六十多坛酒拿去劳军了，那年正赶上长沙会战。离开岳阳时，还有三十多坛酒没卖完，为了不便宜老东，我把酒坛砸了，酒放了。
秦老先生说，国内名酒我喝过不少，喝来喝去还是觉得这陈坛香好。
同事之间开始互相敬酒。平时工作中有一些磕磕碰碰和误会的，理亏方会主动给对方敬酒，请求对方原谅，对方愿意原谅的，会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干尽，于是两人之间前嫌尽释，握手言好。
酒被称为和气草。
桂语迟和马主任杠上了，马主任给桂语迟敬酒，桂语迟不喝，两人僵持了十多分钟，一看气氛有些不对，吴书记对桂语迟说，语迟，给我一个面子，喝了，桂语迟还是不喝，吴书记将桂语迟的酒杯拿过来，一口干了，这次轮到马主任不喝了，华不忧说，你再不喝，我替你喝了哟？说完，去端马主任的酒杯，马主任马上将酒杯端起，说道，吴书记的面子，我怎么也得要给的，说完，喝了酒。
陈主任马上对大家说，吃菜，吃菜，可大家都不动筷子。
何同学一看情况，忙说他已经吃好了，他下了席，到厨房帮忙去了。
为了缓和桌子上的气氛，陈主任提议划拳，谁输谁喝。可桌子上只有秦老爷子和他会划拳，其他人都说不会，并且他只会划“哥俩好”那套拳，这显然不合适。他和秦老爷子不是哥俩。
秦老爷子说，我们沔城地区喝酒，不行划拳，喝起酒来斯斯文文，往往不能尽兴，不像其他地方，酒令很多，划拳时信手拈来。如是朋友小聚，划拳的酒令有：一心敬， 哥俩好，三桃园，四季财；如是朋友定亲，则是：一定终身，两厢情愿，三羊开泰，四季发财；如是朋友结婚，则是：一夜夫妻，二人同床，三星高照，四腿交叉。
秦老太太一听，笑骂道：这个老不死的，猫尿喝多了，满口胡言乱语。
其他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饭桌上的气氛马上又活跃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