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万宝:血色铁城(中部)炼狱的岁月——第十三章:政治犯人出虎口 暴力相迎入狼窝
第十三章
政治犯人出虎口 暴力相迎入狼窝
1
史海拖着受伤的一条直腿缓慢地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完了那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暗的监道,来到了牢房的外边。
四月中旬的末尾,按季节来说是春天,但史海却感觉不出来一点春天盎然的气息。低沉的天空,充满了灰蒙蒙黑乎乎的色彩,冷风带着一股酸腐的气味夹着尘土在他的周围肆虐,并不断的侵袭他的身体。在冷飕飕的风中,史海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到了弱不禁风的程度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就感觉像拖着一块重重的磨盘似的,他又仿佛感觉自己就像拉宾画中伏尔加河的纤夫,只不过那艘船舶已经被俄罗斯用高价拍卖给了天朝进入了黄河中,史海好像又成了黄河纤夫的一员被强行拖着这艘付出高昂代价拍卖来得已经腐烂的斑驳的漏洞不断涌现的船舶在黄河中艰难的逆行,逐渐远离湛蓝色的宽阔浩瀚的海洋。孱弱的身体在走到院内的过程中不断的踉跄,他知道自己身体的能量差不多在人为的无情的岁月里被挥霍得精光,而能够补充身体能量的来源,又被一只带有血腥气味的野蛮的铁手给截断了。尽管如此,史海还是挣扎着走出了虎口挪出了监牢。
史海被带到看守所院内,院内已停放两辆深绿色的老式吉普车。在车的周围站着几名穿着灰色囚服的人,另外还有几名着装的警察和几名穿便服的人。
他被带到几名穿囚服的人跟前,其中有一个人认识他,他向史海介绍:“我叫李杰。
一提名字,史海就知道此人是谁了,在长期的关押期间,史海听说这么一个人关押在这里。
李杰身材不算高,瘦骨嶙峋的,脸上除了骨架几乎看不到有多少肉,他住在离铁城市很远的一个县城里。在天朝首府疯狂镇压民主运动的一年后他因印发自己创办的《民主之声》刊物遭到逮捕,并被判刑五年。李杰把史海介绍给另外几个穿囚服的人之后,向史海介绍另外几个穿囚服的人。
其中两个穿囚服的人是来自天朝首府的,一名是被天朝通缉的第三号人物──学生领袖并被称为秦城铁血汉的柳刚。另一名是当局通缉的十九号人物──学生领袖章鸣。他们俩人是从天朝首府的秦城监狱里转到铁成市监狱的,等到铁城市关押的政治犯判完刑后,集中一起准备送到政治犯目前还不知道的地方去服刑。
另外三名穿囚服的,其中两名是来自义和市的,因结社成立《民主社会主义同盟》而遭判刑五年的安福兴、判刑三年的李静娥,另外一名是来自民意市的,因反对政府暴力镇压学生运动而判刑四年的司伟。安福兴与李静娥是义和市大型化工厂附属技校的老师,俩人个头都不矮,一米七五以上的身高,俩人都戴着眼镜,只是安福兴身材魁梧些。司伟是民意市一家水泥厂的工人,他只是给政府写了几封信表示对政府镇压学生说了些不满的想法,结果身陷囹圄。
史海问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李杰告诉我:“是从铁监来的。”他说的鉄监就是铁城市第一监狱的简称。
史海说:“我以为,我们是被送往那里的。既然你们是从那里来的,那我们肯定是要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韩流、陈默和背着何振春的梁书豪相继从牢里步履艰难地走出来,何振春是一个下肢全部瘫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这个体重只有七十来斤的何振春在八九年坐摇椅参加声援天朝首府的学潮的游行并喊了几句口号,而被认定犯有反革命煽动罪,判刑五年。
在当时,史海以为送到本省某个偏僻的地方去,如偏远的白山地区的镇赉劳改营,并没有想到被“流放”到千里迢迢之外的外省某个偏僻的山区劳改营。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说明他对当局认识的还不够彻底。世人皆知搞“流放”是不得人心的的事情,也是不人道的做法,而且现行的法律也规定被判刑人员就地服刑,同时也为方便家属去探监。当然,如果当局是得人心的、是人道的、遵守法律的,天朝首府就不会发生大屠杀,这些因行使公民基本自由权利声援民主运动的人士,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北方四月中旬的尾声,依然是寒气逼人。暴虐的风不停地从政治犯的身上掠过,似乎要掠夺这些人身上仅有的一点与当权者不相容的思想,然而可怜暴虐的风,那里会想到思想一旦在人的头脑中形成,不仅是掠夺不走的,而且也是消灭不掉的,即使把人从肉体上消灭,但是想还是消灭不掉的。那些一相情愿地认为思想是可以扼杀在萌芽之中的“天才”们,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掘坟墓罢了。
此时的天,仍是昏沉沉的,没有明净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黑色的灰尘。冷风不停地刮,不时地掠过人们苍白的面庞,不时地把政治犯单薄的衣角掠起。
当这些政治犯都被集中到一起的时间不长的时候,警察便把史海等十一名政治犯塞进狭窄的吉普车里,顷刻间他们成了沙丁鱼。在上车的过程中,每两名政治犯被扣上一副手扣,只有史海一人自己戴着一副手铐。他们刚刚上车,车门就“啪”的一声被关上了,并被上了锁,车厢内两边有两个不大的带有铁条的窗眼,算是通气口。
车开始启动,然后缓慢地驶向看守所的黑漆大铁门,铁门慢慢地打开。在看守所的大门外,韩流一眼望到了陈默的母亲韩凤兰孤独地伫立在冷风之中,向车望来,望着被冷风吹得零乱头发的陈默的母亲。韩流的心里顿时涌出凄楚而又苦涩的感觉,作为六十多岁的母亲,处在这个年龄阶段的老人,本应享受平静、安稳、愉快的晚年生活,然而这简简单单的生活方式,由于当局的专横霸道残忍,不仅化为泡影,反而却别无选择地过着为陈默四处奔波,而又苦苦期盼的生活。
囚车开出了看守所大门,陈默的母亲依然站在冷飕飕的风中守望着儿子身影的出现,每天来到这里守望儿子身影的母亲并不知道载有儿子的囚车已经从她的身边悄然而过,直到儿子后来从另外监狱寄来的信之后,母亲才停止在看守所长期守望儿子身影的行为。
囚车一开出看守所的大门,便拉响警笛风驰电掣地驶向他们都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囚车在刺耳的警笛的牵引下,在公路上目中无人似的疯狂奔驰。
2
在囚车飞驶的时候,坐在囚车内的政治犯,由于长期关押在空间非常有限的牢房里,并且身体又长时期得不到活动的原因。很多人的身体都经不起囚车的颠簸,出现了晕车的现象。
从天朝首府送到铁城市监狱、又从铁城市监狱送到别的监狱去的章鸣,已经不是停留在晕车的程度上,而是在不断地呕吐,呕吐得脸色苍白,周身无力靠在车篷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章鸣在一九八九年学潮期间是天朝首府高自联主要成员之一,八九年“六四”之后遭到逮捕,在九一年被认定犯有反革命煽动罪判刑三年,他高高的个头,充满灵气的大眼睛,嘴总是微微地张开,像是不甘忍受沉默而给人一种随时要呐喊的感觉。
“章鸣,用这个漱漱口。”柳刚把从铁监带来的一瓶矿泉水递给章鸣。
在外省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天朝首府有王丹、吾尔开希、柴铃等一些知名的学生领袖。对于柳刚的名字,除了在通缉令上知道以外,史海对柳刚的情况,了解的很少,但从通缉令的排名来看,柳刚在这次民主运动中所起的作用一定是举足轻重的,否则当局不会以颠覆政权罪对柳刚大动肝火,显然柳刚的存在,已经让当局感到头疼。
柳刚身材不算高,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监狱发的棉袄,没有系上衣扣敞着怀,里面穿着浅灰色的单衣囚服,他的眼睛很大而且很有神,皮肤很白。与他一起来自天朝首府的章鸣身材有些瘦弱,但个头比较高,他似乎不怎么说话,坐在旁边透过车内的窗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估计是他在想那天空什么时候能晴空万里。
囚车在刺耳的警笛的笼罩下,在公路上狂奔。路两旁的白杨树也许是在沉重的底矮的天空的重压下,大多数的白杨树长的矮矮的歪歪扭扭的,只有很少挺拔高耸的白杨树伫立在寒风中。
“哟”,是史海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腿,一抬头,头就碰到囚车的棚顶上:“我还没有站起来,就把头撞了。”
韩流幽默说道:“要想站起来,先把车棚拆了。”
“与其说是拆车棚,还不如拆天棚,”柳刚把话接过来:“治标不治本,人的脑袋躲过车棚,却躲不过天棚。”
当黄昏透过囚车小铁窗出现在政治犯眼帘时,囚车驶进了C省省府中一座规模特别大的大北监狱。
在政治犯刚刚下车之后,一名警察指着梁书豪身上背着的何振春问:“他怎么回事?”
梁书豪说:“他下身瘫痪,行动不能自如。”
“妈了个逼,瘫痪不在家里好好的呆着,还他妈的闹事。把他扔在地上,让他自己爬着走。”
梁书豪没有理睬那个破口大骂的警察。
“我他妈的,跟你说话,你没有听见。”警察说到这里,上来踹了梁书豪一脚。
下车之后,十一名政治犯去所谓的身体检查,每一个人边透视带询问都不超过一分钟,身体就检查完毕。然后被带到一个二层楼中的走廊里,由几名刑事犯点名,点到谁,谁就跟刑事犯人走。在被送到监号之后,政治犯全身和行李遭到号内的刑事犯人的搜身和检查。搜身和检查结束后,把政治犯带的的牙膏、肥皂、手纸、餐具等一些日用品被他们集中起来,说是充“公”。随后政治犯便在大铺上开始盘腿、挺胸、头端正、目视前方地坐在铺板上。坐板这种体罚,看样子在天朝的监狱里是“必修课”。
3
囚车虽然把史海从被关押的看守所里带了出来,但他的记忆似乎还留在了那里。人一旦经历过那地狱般的生活之后,人的记忆力是很难摆脱掉那阴森可怖的境遇的,那个记忆中的世界,阳光是很难照射进去的。
二十二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被看守所的警察带到那长长的幽暗的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监道上,走在监道上如同行走在隧道之中,脚下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也许是史海身体有些虚弱的原因,在监道里走了不远的路, 就有些气喘,进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处于疲劳中,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再加上吐血,身体确实有些糟糕。
那监道很长,他仿佛是走了一生,时间对于每一个人不同境遇的人而言,时速是不一样的。不知看守所的监道有多长,史海在一个黑漆的铁门前停了下来,前面的警察用钥匙把铁门的大铁锁打开,铁门被里面的人拉开,拉门的声音在寂静的监道里显得声音特别大,而且也特别难听吱吱扭扭的,那声音就像泡沫蹭玻璃时发出的。开门的警察打开戴手铐的人手铐,“进去。”被打开手铐的人进了进去,随后铁门又发出吱吱扭扭的难听的动静,前面的警察把门锁上。然后往前又走了很远的一段监道,警察打开一个黑漆铁门的锁,和刚才打开的程序差不多,铁门在发出难听的动静下打开,史海后面的警察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也没有说什么,史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是警察无声的暗示什么,还是自己的生活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史海闭了一眼睛了,似乎是要适应一下这非人的生活条件,他向前跨了一步,走进了牢房。身后再一次响起了难听的动静,随后咣当一声牢房的铁门关上了,并同时听到了稀里哗啦的上锁的声音。
屋里的灯很昏暗,尽管外边已经是天大亮,但窗外看不到顶端的高墙遮住早上的阳光,外边的阳光照射不到牢里,牢里的光显得特别的不足,刚一踏进牢里,史海的眼睛还真有些不适应,屋里的状况在他眼里是模糊的。
“往里来,”里面传出一个说话的声音。
史海向前迈了一步,但赶紧缩了回来,吓了一跳,他一脚好像踩上棉花包似的,很软的感觉。他低头细看一会,地上躺着竟然是一个人,那人刚才被他踩一脚。
在史海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身后的门眼传来一个声音而且声音很大,“操你们妈的,这个人不能给我捅咕。”听声音感觉是那个刚才用手轻轻拍打他一下的那个警察。听到这个粗野的声音,史海好像也明白一点什么,他知道刚走进去监狱可能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从刚才警察说话的方式,从另一方面感觉到进到这里的人,恐怕已经不再是人了。
在警察声音消失不长时间,就听监道里传来“救命”的呼喊声,听声音好像同他一起带到牢房的那个戴手铐的人。
“往里走。”
“前面躺着人怎么走,”地上躺着不是一个人,而是差不多有七八个人挨着躺着一排。
“踩着他们身上过去。”
“不是开玩笑吧?共产党人可以踏着烈士的血迹前进,我们是不是不可以超越他们踏着活人的躯体前进啊。”史海有些疑惑的问并半开着玩笑。
“少废话,让你踩你就踩。”
史海听那人说话是认真的,共产党说自己最讲认真二字,没有想到被关押这里的人也是挺讲认真的人。于是史海就按着他们说的向前迈开了腿,但他希望从躺着人之间的缝隙中过去,但躺着的人之间真的是没有缝隙,几乎是严丝无缝。史海真的是踏着躺在地上的人身体上过去了,来到里面一小块的空地上停下,前面也不能走了,无路可走,前面是一个破床单子挂在墙上,一股刺鼻的味道从挂在墙上的床单后面传了出来。
“你在这躺下吧,等起床后再说。”屋内一个人告诉他。
史海指着脚下的地方,问:“躺在这里吗?”
“那你说躺在那里啊?宾馆里舒服,你能去得了吗?”
史海觉得那人说话还是有道理的,没有说什么就坐在只铺一个破床单的水泥地上。
“没有到点,不能坐着,躺下。”在史海旁边躺着的人在提醒他。
史海躺在了水泥地上铺着的一块湿漉漉的破床单上,很快刚才那种怪味又从挂在墙上的床单后面出来了,这次他感觉出了那是一股骚臭气味扑鼻而入。此时的史海眼睛还不太适应这暗淡的牢里,他躺着的地方正是牢里便所的门前,不过便所没有门,用一个挂在上面的床单遮掩着,史海的手几乎都能碰到那挂在厕所门口上的床单,而躺在身下的床单的下面不仅是湿漉漉的,而且还特别的有股异味。那湿漉漉的地方显然是撒尿的人溅上去的,在牢里有的人是可以站在厕所边的铺板上,掀开挂在厕所上的床单,直接往里撒尿的,不用进到厕所里方便,所以站在铺板上上的人直接往里撒尿时,不可能都尿到便池里,有一部分就撒到了史海躺的地方上,地上湿漉漉的并不是水,而是人的尿,躺在那个地方的人闻到骚味就在所难免了。不过后来史海才知道,并不是谁都可以站在铺板上撒尿的,只有牢里的牢头狱霸才是可以的,好在史海只是在那里躺了一个早上,当天晚上他就可以在铺上睡了。
史海当时由于进去之前根本没有好好休息,所以那时也顾不了那些些了,和衣躺在了地上,睡意马上就侵袭了上来了。
然而就在史海刚感觉睡着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把他惊醒了,是楼道里急促的电铃声响,随后屋里乱哄哄的声音:“赶快起来,快、快,叠好行李。”
“你站起来。”
史海还没有搞清状况时,好像有人踢了他一脚,但用的力气不算太大。
这时铺板上的大多数人都光脚跳到了地下,挤在了一起。
铺板上几个人在快速的叠着行李,把叠好的行李摞放在靠墙的中间处,等行李叠好,就听到有人在喊:“上铺板坐好。”
喊的声音未落,地上的人除了史海,其他的人都上了铺板上分成两排齐刷刷的坐好了。
“你靠一边坐着。”史海按照牢里的人指着的地方,脱鞋上去坐在那里。
牢房的面积估计不到三十平方米,长是六米,宽不到五米。牢里过道两边分别是铺板,过道靠东边的墙处隔出一个便所,便所两边墙各有一扇是铁窗,铁窗外边不远几米处是高墙电网,铁窗外边上面延伸的楼板是楼上牢房的过道。由于铁窗上面楼板的延伸加上不远处的监狱高墙,阳光为此根本照射进牢房里,除非到到铁窗前,能看到高墙与延伸楼板之间的一线天。这是牢房唯一能见到的一点阳光,当然是能到铁窗跟前的人,但在牢房大多数人是不被允许到铁窗前的。
牢房最初设计每个牢里关押十八个人,史海被关押的牢里关押了五十多名未判决人员,牢里关押人员最多时达到七十多人。每面铺板上本应该睡九个人都不算宽裕的地方,有一面铺板上平时要安排睡三十多人,睡觉的时候躺在铺板上的人是不能平躺着的,必须是侧身躺着而且是不能选择方向的,睡在铺板上的人是一颠一倒——就是一个人头朝上,另外一个人头朝下,除了靠在铁窗前的墙上的人手是闲着的,其他每个人的双手都要抱着前面人的双脚,三十多人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人贴人的在一起睡觉,等这些人躺下后,值班把三四床被横盖在他们身上,这种刀鱼似的睡法解决了牢里人满为患的大多数关押人员的睡觉问题。
另一面铺板上睡觉的人相对要好些,只睡十几个人,但牢里的号长与牢头狱霸的待遇就非同寻常了,他们四五个人每人差不多要占正常一个半人睡觉的地方,剩下的地方给牢里几个伺候他们日常生活的人,如给他们打饭、准备洗漱用具、洗衣服的人。
另外还有十几个人睡在过道的水泥地上,不是牢里什么人都可以睡在地上的,有的和号长或牢头狱霸关系好的人才可以睡在地上的,但地上也是分好坏地方的,靠牢门近的地方算是好地方,靠里边便所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睡在那地方的人通常是得罪号长或牢头狱霸的人,或是他们看着不顺眼的人。睡在地上好地方人可以不用刀鱼睡法起码可以翻身或平躺着,但有时牢里人满为患的时候,睡在地上的人待遇就可能会不好的,睡觉时候也会拥挤得严丝无缝的,史海早上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牢里严重超员。
夜里在铺板上睡刀鱼姿势的人一旦被人挤了出来躺在了其他人身上,这好办,夜里值班的人会上铺板上踩着那些“刀鱼”,把那个被挤出的人踩下去。牢里平时五十多人晚上基本是这样安排,特殊情况下牢里再增加二十几人的话,每个地方在原基础上费些力也就解决了。
牢里除了号长和几个牢头狱霸不坐板之外,其他人员通通坐板,两边的铺板差不多坐满了人,每面铺板各坐两排人,每排坐着十二人左右,牢里铺板上坐着四排人,坐板人的姿势是有严格要求的,要做到背挺直,头端坐而且眼睛要目视前方,坐在前排的人目视前面的墙壁,坐在后排的人要目视前排人的后脑壳,这样的姿势在前期时间里每天要坐十个小时以上时间,早上六点起床,几分钟叠好行李后马上就坐,到七点吃饭时间,吃饭半个小时时间,七点三十分开始到中午十一点半继续坐,然后下午一点再坐到四点,半个小时吃饭,四点半到晚上九点睡觉前继续坐。这样一天下来,牢里大多数人一天坐板要有十二个小时之多。
午休一个半小时,后来有个人无法忍受这里的非人待遇,夜里在便所自杀了,午休时间被取消了,并改成了坐板时间。取消的原因据说是让牢里的人没有休息时间产生杂念,坐板时间长,累得没有精力想其它问题,这样牢里就可以少出这样的事故。
在牢房里大多数人坐板的同时,有一个人在屋里的过道上来回走了好几分钟,这个在牢里过道来回走动的人,通常是管号的管教安排的号长,或者是管教安排的值班的。管教安排牢里的号长或值班的人员,他们在牢里行动基本是自由的。但这些人基本上是牢头狱霸。当他们其中一个人在牢里过道上来回行走的时候,屋里特别的静,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不一会脚步声停止了,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史海感到坐在身边的人有些紧张,身体紧缩着。
“昨天晚上谁没有打着呼去便所了?”过道上人说话很慢,但音调很冷。
随后一个人从铺板上跳下地上。“对不起,力哥,我看你睡着了,就没有敢打招呼,怕你醒来。”
“你他妈的这不是害我吗,值班能睡觉吗?你这样说,要是让管教知道了,我不得挨收拾啊。你说怎么办?”
跳在地上的人光着脚,走到叫力哥的跟前,然后九十度大弯腰,力哥二话没有说,用胳膊肘砸那人的腰眼,每砸一下,那个人发出一声闷声。每砸一下,那人都不自觉的往地上瘫一下。
史海看到那被打的人,脸上的大颗汗珠直往地上掉,“告诉他下次注意不就行了吗,人这样打会出问题的。”史海看着不忍就对那个叫力哥说道。
那个叫力哥的看了他一眼,更加用力的去砸那个人。
那人直到砸倒在地上,嘴里还一个劲的说:“力哥,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那个叫力哥的人此时也是满头大汗,也许是打累了,停了下来。
铺板上跳下两个人把地上的人扶到铺板上坐好。
那个被打人上铺板坐好后,回头刚说了句:“谢谢力哥。”就仰面从铺板上倒在了地上,那个叫力哥的,“你他妈逼,胆肥了,敢在这里装逼。”过去就照他的脑袋踹了几脚,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只是哼了一声就不动了。随后从铺板上跳下两个人把倒在地上的人拉进了厕所里,一直到半夜里牢里有人通过铁门上面的小窗口向监道里大声呼喊:“报教,报教,牢里有人在厕所里摔倒了。”报教是看守所里报告管教的简称,牢里如果出现什么情况时,牢里就会向监道里呼喊“报教”。报教喊了数遍后,楼道远处传来了“等着”两字的回声。过了好一会,听到监道里传来由远而近的钥匙板声音,再等了一会,铁门在寂静的夜里打开,一个值班的警察走了进来,门口站着两个武警。牢里的一个值班的未决犯掀起厕所门上挂着的一个破床单,警察走到厕所跟前先看了一眼,用脚踢了身体窝在厕所里的人,看没有什么反应,他弯腰摸了一会倒在地上人的下巴侧面,直起身来,走出牢里,对一个武警说了句“去找两个人来。”又对牢里说道“把门先拉上。”门拉上,他把锁头挂在门上,没有锁上,然后在监道里抽起烟来,等他抽了几支烟后,听到监道传来跑步声,跑步声在铁门口停住后,铁门打开,进来是两个在看守所里服刑的人,两人把厕所里的人抬了出来,那个倒在厕所里的人脸朝下从牢里抬了出去。抬出去的这个人再也没有回到这个牢里,后来听说这个人死于“躲猫猫”。
躲猫猫是几个人或更多的人玩的一种游戏,其中玩的一个人被一块红布蒙上眼睛,去抓一起玩游戏的人,抓到谁,谁就成为下一个被蒙住眼睛的人。“躲猫猫”死法可能就是被蒙住眼睛的那个人在追抓过程中撞到什么地方倒毙而死了。